? 年月日,星期六,柏林。
繁华街头人群扰攘,皇宫前聚集了成千上万的民众。这些德国人,官员、军人、警察、商贩以及为数众多的工人,显得情绪紧张、焦虑不安。因为历史的宿怨,在多数德国人心目中,没什么比野蛮、残暴的斯拉夫游牧民族更具威胁。前一天晚上,德皇在皇宫的阳台上发表了德国面临战争危险的演说,晓喻民众“我们已被迫拿起武器”。
不过,人们仍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等待俄国答复。毕竟,这是一场奥地利与塞尔维亚之间的冲突,人们固然同情不幸的费迪南大公,但战争本身又是无比残酷的,那些奔赴战场的士兵们将时刻面临着死亡的威胁,许多人都会葬身异乡。
正午,德国给俄国的最后通牒限期截止,俄国没有答复。
不出一小时,一份电报发给了驻圣彼得堡的德国大使,令他于当天下午时宣战。
时整,德皇颁发了总动员令,而在一天之前,先遣部队就已秘密开赴战位。
斜阳下,一名官员出现在皇宫门口,以抑扬顿挫的语调向人群宣读了动员令。
在最后一个音落下之前,皇宫前的人群鸦雀无声。
紧接着,人们开始恭敬地唱起了国歌,气氛随着旋律而升温。唱罢国歌,许多人都已群情激奋,他们一哄而散,冲向那些有俄国间谍嫌疑的人泄愤去了。
不久,站满着军官的车辆沿着菩提树下街飞驰而去,他们挥舞着手帕,高呼着“动员起来!”
动员的命令在德国一经下达,征召、装备和运送万人员的庞大机器便整个自动地运转起来了。后备役军人到指定的兵站集中,领取制服、装备和武器,先编成连,再编成营,然后加上骑兵、摩托兵、炮兵、医疗队、炊事车、修理车以及邮车,按预定的铁路时刻表,被送到邻近国境的集结地点。在那里,他们编成师,再由师编成兵团,由兵团而组成军团,待命出征。单调运一个兵团,军官需要火车车厢节、步兵节、骑兵节,炮兵和给养车节,总共需要节,分别组成趟列车,同时还需要同等数量的列车运送兵团的军需品……从动员命令下达那一时刻起,一切都在按预定时间表规定的时间运行,时间表订得非常精细,甚至对于多少对火车轮子将在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桥梁,都作了具体规定——这就是德**事参谋体制的惊人之处!
德**队按照施利芬计划的详细步骤以及他们年复一年的军事操演内容从容有序地开赴西线,对法宣战以及对比利时发出最后通牒的文件草稿也都摆放在了威廉二世桌前,箭在弦上,任多数人都不会有临阵变卦的想法。可是,一份来自英国的电报却让优柔寡断的德国君主又一次动摇起来。
这份电报是由驻伦敦大使利希诺夫斯基发来的,他向德皇报告了英国的新建议——据利希诺夫斯基的理解,这个建议是说“如果德国不进攻法国,英国将保持中立,并保证法国也保持中立”。
这位大使,在德国属于讲英语,模仿英国人的举止、消遣方式、服饰,千方百计要成为英国绅士模式的那类人物。他不仅在举止上,而且在内心世界也是一个诚挚的亲英派。对这位大使来说,最大的悲剧莫过于生我育我之邦和我所钟爱之邦发生战争,所以他抓住一切时机避免两国兵戎相见。因此,那天上午英国外交大臣爱德华-格雷爵士在内阁会议休息时间打电话给他的时候,利希诺夫斯基出于自己的迫切愿望,将格雷的话理解为英国的建议。事实上,格雷说话一向简略而含糊,他所表示的不过是:如果德国答应对法国和俄国保持中立,就是说对两国都不发动战争,静待各方为解决塞尔维亚事件努力的结果,英国将答应使法国保持中立。
利希诺夫斯基的误解让德皇威廉二世自以为找到了避免两线作战的办法,他将小毛奇从赶往前线的路上召回,给小毛奇念了利希诺夫斯基发来的电报,并且得意洋洋地说:“现在我们可以只同俄国作战了。我们干脆全军挥戈东进!”
小毛奇大吃一惊。把部署到西线的百万大军,在关键时刻度地转过头来调运到东线,需要更大的、远非毛奇力所能及的铁的毅力。他脑海中浮起一个幻影:整个部署垮了,一片混乱。这里是军需给养,那里是士兵,中间是丢失的弹药,连队没有军官,师部没有参谋,那些都作了精确安排的列火车将变得紊乱不堪,有史以来计划得最完善的军事行动就此荒谬地毁于一旦……
事实上,小毛奇的顾虑为免有些夸张。德国总参谋部虽自年以来就在从事拟订首先攻打法国的计划,但在它的档案里却另有一份所有列车东进攻打俄国的计划,这份计划在年以前还年年修订。不过,如若德**队的反向调动进行当一半,或是好不容易将大部分军队部署到了东线,这时一旦西线再生意外,德**队确实会陷入到极端被动的境地。
“皇帝陛下。”毛奇进谏说,“这不可能办到。成百万大军的调动部署是不可能临时急就的。如果陛下坚持要把全军带往东线,那这支军队将不再是一支枕戈待旦的军队,而将是一群带枪而没有给养供应的乌合之众。单单安排他们的那些给养,就花了整整一年艰巨复杂的劳动才完成的。凡事一经决定,就不能变动。”
“你伯父肯定会给我一个不同的回答,”德皇无可奈何地对从小毛奇说。
这句话对小毛奇的自尊心无疑是一个极其沉重的打击,他愤而坚持道:“我坚决认为德法两国既然都已动员,要维持两国之间的和平是不可能的。”
犹豫许久,威廉二世勉强接受了小毛奇的意见——军队继续按“施利芬计划”向西线集中。
陆军的作战部署差点出现大变故,海军也面临着类似的问题。在提尔皮茨签署警戒准备命令之后,察觉到公海舰队可能采取极其冒险的主动进攻,德国海军总参谋长冯-波尔、海军内阁长官穆勒、海运大臣米勒以及刚刚被任命为波罗的海分舰队指挥官的海因里希亲王一同觐见德皇。他们深知威廉二世对舰队的疼爱不逊于他的任何一位王子,内心底又对英国海军的实力感到深深的敬畏,声情并茂地向他描述威风凛凛的德国舰队如何变成一堆废铁的过程,进而劝说他收回成命,强令公海舰队严守不出,仅以“存在舰队”牵制英国海军,从而让德国舰队安然度过这场陆上取胜把握很大的战争。
一多半的海军高层持此态度,威廉二世顿时犹豫起来。好在他总算记得对幼子约阿希姆的承诺——在更改决定之前给他最后陈述的机会。
收到德皇拍来的电报,夏树没有一刻钟的耽搁,他从威廉港的舰队司令部驱车赶往公里外的海军第飞行大队基地。遵照他的指令,飞行大队安排了一架容克-型陆基飞机随时候命。这种装配两台直列活塞式发动机的远程飞行器,设计概念与历史上的战略轰炸机始祖——德国哥达式重型轰炸机相类似,即采用开放式座舱,螺旋桨叶片置于发动机后方,机体可灵活拆分成机翼、机身中前部、机身后部与机尾,方便生产、运输和维修。在不挂载炸弹的情况下,容克-可以持续飞行个小时,最大航程公里,能够轻松完成威廉港到柏林的不降落飞行。
飞抵柏林之后,夏树没有直奔皇宫,而是先跟提尔皮茨碰了面。老谋深算的提尔皮茨虽受到了架空,但在海军内部仍有众多忠实支持者,他因此掌握着权力竞争者们的主要举动和意图。利用搭乘飞机所节约的几个小时,夏树与提尔皮茨细致周全地商量了一番,最终决定一同前往皇宫觐见德皇。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两人抵达皇宫之后,威廉二世并没有立即接见他们,而是令其在休息室等候了近一个小时。黄昏时分,德皇带着一脸倦色走出办公室,让夏树并提尔皮茨陪同他去花园散步。
离开了几乎人人都带着凝重表情的地方,肃穆压抑的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三人默默无语地走着,一直走到了花园的中心地带,威廉二世方才找了张长椅坐了下来,拄着他的佩剑说道:“你们必是要劝我允许舰队出击,同英国海军展开一场决定命运的海战,我也曾渴望得到这份至高的胜利荣誉,可是相比于我们所冒的风险,这份荣誉似乎过于滚烫了。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夏树和提尔皮茨相互看了看,由夏树回答道:“是的,陛下,我们很清楚舰队出战所冒的风险,如若形势还有周旋的余地,我们也宁愿舰队完好无损地度过危机。根据刚刚获得的情报,个师的英国远征军已在英格兰南部集结,运输和护航船只随时待命,一旦战争爆发,他们可以在四到五天的时间里登陆法国,协同法军抗击我们的攻势。”
“即便这个情报是确凿的,个师的英**队不足以扭转形势。事实上,在我们新近调整的作战计划中,已经将这支英**队考虑进去了,即便他们的兵力达到个师,我们仍有迅速取胜的把握。”
威廉二世的话让夏树明显感觉到,他此时的想法已与北海巡游期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与其说是胸有成竹,不如用“不容有失”来描述更为贴切。
这样的情况并未超出夏树的预计,他使出自己最厉害也是最管用的招数:“陛下,近期的局势发展是否符合我在十几天前向您做出的推测?”
威廉二世闭眼点头。
夏树道:“那么最迟后天,英国将向我们宣战。”
英国的宣战无疑是威廉二世以及许多德国权贵、政要最不愿看到的情况,英国拥有世界第一的海军力量自知关键因素之一,同样不容忽视的是,大英帝国遍及全球的资源意味着能量巨大的战争潜力。听到夏树的断言,威廉二世猛地睁开眼睛,以惊愕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幼子,须臾,他自我安慰地重复道:“这是我们已经做好的最坏打算。让英**队来吧,我们会将他们连同法**队一并击败!”
“我们当然会将他们击败。”夏树恳切地说道,“所以,陛下,请将您早已磨尖的海军利剑拔出鞘吧,它渴望用一场光辉的战斗证明自己!”
“会的,会有这样的机会,只是我们现在的时机还不十分成熟。”德皇抬头看了看提尔皮茨,“您说呢,我永远的提尔皮茨。”
提尔皮茨温缓地回答说:“陛下,在战争刚开始的阶段,各方的准备往往都不很充足,这可以是不利因素,也可以是有利因素,关键在于我们的内心。”
“我们的内心?”德皇不解地看着功勋卓著的海军缔造者,年前,他们眼光一致、志气相投,因而视彼此为知己,联手合力,用短短十数年时间打造了一支技术先进、装备精良的远洋舰队。
提尔皮茨慢慢说道:“在年以前,我们的造舰规模是占有优势的,主力舰队的实力达到与英国海军最接近的程度,而当英国人调整策略,加快造舰步伐,我们的优势荡然无存,实力差距也在逐渐增加,这其中最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英国的造船业强于我们。以过往的经验可以看到,和平时期,一个国家的军备规模受到了经济和财政的实际制约,而在战争的刺激下,军备规模就变成了脱缰的马匹,只要产能允许,便可近乎无节制地投入军工生产,这就意味着战争持续的时间越长,英国海军获得的补充越多,对我们的优势越大。”
德皇凝眉思虑了好一会儿:“一个陆军师若是蒙受重创,几个星期时间就能利用预备部队补齐兵员,而一艘战舰若是被打沉了,要花费两三年的时间才能建造出一艘新战舰。基于这种本质的区别,海军行动应较陆军的进攻更加慎重。”
这定是那些“舰队存在理论”支持者的进言,夏树心想,他当即回击道:“以公平对等的条件比较陆海军的损失和补充,海军其实是有很大优势的。陛下,您想,我们的战舰设计理念素来将生存能力放在第一位,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敌人可以重创我们的战舰,却很难将其击沉。只要舰艇不沉,哪怕遍体鳞伤地回到港口,舰上的多数战斗人员都获得了保全。事实上,修复一艘受损的战舰只需要几个星期时间,当它重新回到战斗序列时,经历了上一场战斗的人员将变得更加成熟稳健,即便最坏的情况出现了——受损战舰因为结构性毁伤而无法彻底修复,我们也可以将舰上的战斗人员安排到新服役的战舰上去,使得新战舰从一开始就具有很强的作战实力。相比之下,临时补充到陆军部队的预备士兵们能否具备等同老兵的素质?”
德皇哑然,而这也应证了夏树的推测——他只是在借用“舰队存在理论”支持者的观点进行辩驳。
“我设计了这些战舰,并目睹它们从图纸变成了航行于大洋之上的战舰。从第一根线条开始,它们的存在使命就是与强敌交战,而舰员们通过日常的训练操演也理解并接受了这一勇敢而光荣的使命。如果英国人无视我们的友善表现,一意孤行地同我们的宿敌站在一起,将是对我们的莫大羞辱。难道我们要一面忍屈受辱,一面强令舰队保守避战?不,我忍受不了这种屈辱!在我同夏洛特的感情问题上,英国人已经用无情的行径表明了他们对我的彻底蔑视,德国皇族在他们眼中什么都不是!”
情绪激愤地说到这里,夏树顿了顿,绝然表示:“陛下,若您不愿看到公海舰队出战受损,那么,请原谅我在精神上无法承受这一再的打击,我将以自我了解的方式保全我的荣誉。”
夏树此言当然只是一种威胁,但有奥匈帝国皇储鲁道夫自杀身亡的事例在前,德皇威廉二世不敢轻视,他怒而起身,很大声地冲着夏树说:“这种方式不仅不能保全你的荣誉,反而会让全世界认为你是懦弱地逃避战争!”
夏树寸步不让地反驳说:“我倾尽心血铸造了一柄利剑,却要揣着它躲在房间里不敢出门,这同懦弱有什么区别?”
德皇无言反驳,因而恼羞成怒:“约亨,你怎能用这种不敬的语气同我说话?”
夏树低头不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德皇的佩剑,他这种前所未有的阴沉表情吓住了威廉二世,而这个时候,提尔皮茨打圆场道:“陛下息怒,王子殿下毕竟是个容易冲动的年轻人,一时失语,但出发点毕竟是好的,大家都想要捍卫帝国——捍卫您的伟大荣誉。”
威廉二世是何等自尊心强的君主,这种气氛下要他主动言和是几乎不可能的。夏树遂以低调语态道歉说:“陛下,请恕我鲁莽,对英国人,我实在有口咽不下的气。他们联合法国和俄国包围我们,两次摩洛哥危机,他们在幕后挑动事端,让我们一再受辱,要是这次他们主动向我们宣战,企图用优势的海军舰队拖垮我们,我们必须为国家和民族的命运而抗争,这是不容有失的一战!”
纵使有了台阶,威廉二世仍不愿轻易拉下面子,他气呼呼地看着提尔皮茨:“好吧,机会只有一次,如若遭遇失败,自动请辞吧!”
提尔皮茨连忙应道:“德国海军必不负陛下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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