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午时

        顾柯在徐逸，杨箕等人拱卫下骑马来到华亭县城西北十余里的华亭河港处。

        站在松江岸边的土堤上，顾柯一手拉住缰绳，一手折起马鞭指着不远处，正热火朝天将一人合抱粗细的大木打入岸边洼地中的劳工说：

        “这华亭新港码头扩建总算是落地了，大约明年六月便可承运苏州一半的夏税。”

        徐逸双手抱胸，只用双腿稳稳控制住胯下骏马，看他面相丝毫看不出已经年过四十，闻言转头笑了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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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郎当真是好大的气魄，竟有如此手笔，那刘老公只当你是要白占份子，却不知你竟从华亭县和吴县每人给一斗精盐雇来恁多力夫，快把九月中一旬里徐浦场的产量用尽了。”

        杨箕却一脸不屑，撇撇嘴：

        “哼，那老刘头端的瞧不起人，听得郎君要独自承建一座新码头便打着看笑话的心思，却是不知普惠法师的净莲社早已遍布华亭，要驱使这百来号力夫，只要给足报酬，如何不成？

        自郎君传授新盐法以来，天晴时每日徐浦场便可收粗盐一百五十石，阴雨天时置于通风处过得三日也能收两百石盐，雇佣这些力夫支出的不过九牛一毛！”

        ......

        一边的码头工地上，普惠法师新收的俗家记名弟子正维持着秩序

        百来名力夫井然有序地将手中工具堆放交付到普惠法师座下大弟子悟慧师兄处，并从他这里领取用朱笔画上记号的草纸制成的“用饭劵”，凭劵便可前往工地外不远处的露天饭堂处用饭。

        经过整整一月培训和共同生活后的净莲社先进社员们在这次码头建设过程中起了关键性的作用，不然单凭顾氏商行那捉襟见肘的直属人力，想要建设一个年吞吐量数万石的内河港口怕不是痴人说梦。

        目前华亭县已然建立六个净莲社，除去最初设立，同时也是组织力最强，人数最多的徐浦场净莲社外，华亭县草市，青龙镇，华亭港码头与大盈、亭林等镇均有净莲社建立。

        鉴于现下净莲社草创，缺乏理财专人，故而普惠法师经过社内公开商议后一致决定将社内公产委托于顾氏商行代为经营管理，每年抽取其中十一作为托管花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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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为了管好这逐渐庞大的净莲社公产，顾柯可谓使尽了浑身解数：

        原本用于储存浙南山茶，天竺胡椒等名贵货物的堆栈如今已被简单改造用于短期储存净莲社缴纳的盐，米粮，布帛，铜钱等物资。

        而为了让如此繁杂的物资收支能让商栈主事一目了然，顾柯经由薛虞芮之手修改得来的复式记账法和强力推行的大食数字也被用于每日的账簿记录中。

        每一旬后各地商栈汇总的账簿送至薛虞芮的小院内时，才会经由她亲自复核比对后用唐家数字誊抄记录归档，以免被轻易篡改。

        净莲社社员若需临时拆借急用，便要自社内先进处立下字据契书后方可凭劵到顾氏商行堆栈中领取所需物资，而若是无故未能及时还清积欠，便要被逐出社内，从此不可享受净莲社提供的低息贷款。

        顾柯心知这种模式其实并不算特别高效，漏洞也颇为明显，但放在当世来说已然是难得的进步，也足以让世人所接受。

        相较于寺庙或地主动辄年利率翻番的高利贷，净莲社提供的低息贷款和近乎免费的红白法事服务是小手工业者，劳工或佃农难以抗拒的，而许多地主和寺院都敏锐地意识到净莲社的出现将会与他们争夺本就有限的利益。

        尽管顾柯借着巡盐监使和华亭县丞的名义打压了华亭县大姓对净莲社的直接攻击，并且借助华亭港新建码头之事与华亭本县大姓刘氏达成了合作，但他在华亭县内进一步推行净莲社的努力已经遭到抵制。

        顾柯见状也只能让普惠法师暂且停止建立新社，将工作重心放回到巩固已有净莲分社上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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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堂处，一名圆脸汉子用肘子捅了捅正埋头猛吃的同伴感慨道：

        “嘿，这顾府君当真是妙人，俺们冒了被牙兵逮住杀头的凶险自江北来到这江东讨个嚼口，却是头一回遇到这般厚道的东主，俺在郓州从未听过官府雇人干活能足额管饭还发盐巴的，你瞅瞅这——”

        圆脸汉子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确认没人在看自己后才从打满补丁的缺胯衫里掏出一小袋盐来，视若珍宝地从中抓出一小把盐来，像撒沙一般撒回到袋子里。

        期间他目不转睛，仿佛自己盯着的是一捧金沙，生怕落了一粒盐到外边。

        只见这盐洁如白叠子，圆脸汉子长这么大从未看过这样细腻的盐，淮南盐场所产的大颗粒海盐总是带着斑驳和苦涩，而这白砂盐......

        “当真是好东西，嘿，某此番可是发了，把这袋子盐出手后，某便可去那吴县里好生快活一段日子，勿须再这里卖苦力。”

        正当圆脸汉子一副进入幻想时间的表情时，一只粗壮的手猛地扣住了圆脸汉子的手腕，圆脸汉子心一沉，正打算逃开时，那人直接将他的手臂反扣起来摁在背后，再把他压到地上，让他动弹不得。

        “好个贼寇，竟偷到你刘爷头上了，莫不是活腻了？”

        刘苌一脸戏谑地从他胸口中一连掏出两包盐来，围观的力夫这才晓得这人贼心不死竟偷了工友的报酬，连忙看了看自己的盐袋还在不在，发现没有丢失后，有些庆幸的同时不由得大怒，都瞪圆了眼四处张望，似乎是想找来趁手的家伙把这贼子活活打死。

        圆脸汉子见惹了众怒顿时魂飞魄散，而自己的同伙也早跑得没影了，恐惧万分之下连连向刘苌告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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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耶！莫要杀某啊。”

        “呸，某却是没有你这般不知羞的不肖子！”刘苌闻言也是被这贪生怕死的小贼给气笑了。

        先前他穿着一身整洁的对襟短打，腰间用一只妻子亲手缝制的布袋挂着一袋子盐，这小贼才盯上自己下手。

        刘苌被偷后也不急，暗中观察了好一会儿才从人群中捉出了这拿着自己的盐袋一脸痴相的小贼。

        “诸位还请回去用饭，某自将这贼子押往顾府君所在处置，必不令此贼继续为祸。”

        刘苌一边用绳索将圆脸汉子套牢了，一边向着气势汹汹的力夫们喊道，随即便与两名徐浦场净莲社的社员一同把这贼送往顾柯所在的小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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