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端然迈步，进入碧漪亭。眼睛里无限的柔温，像绵绵的花朵，一瓣一瓣地落在我身上。那神情莫名熨帖，却又带着星星点点的芒刺，让我的心脏在安稳和暖热里，又无端起了一阵不安的颤栗——没有和真正的王爷相处过的人，大概是很难明白这种感觉的。

        他就那么看着我，就那么看着。

        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闲倚栏杆，看黄昏霞色。碧漪亭外云千朵。顾谓佳人，与谁同坐？”眼光灼灼，逼人慌张。我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飞云、清风、我。”

        王爷大笑。他的装束和白日不同。

        朝珠、金甲、香带、无不齐备，手里托着一柄七宝镶嵌、长度等身的大刀，整个人愈发威严肃穆。细看那刀，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顿时忘了尊卑长幼，脱口就问，“这就是斩将刀么？”王爷很惊讶“咦？你怎么认识这刀？”倒是没有怪罪的意思。回忆了一会想起来了，“听说是他从今天带刀回来那天，救了你一命是不是？”

        说完，将刀一立，“你也过来见识见识！“

        金殿是个铜瓦寺。整个宫殿都是铜铸的。就在昆明城十几里外的鸣凤山上。直到我来昆曲的前一个月，卫朴一直都在操办这事。?金殿建成后，他对王爷说，“山上地荒坟太多，恐怕镇不住新庙镇不住旧鬼”，请了王爷的斩将刀，在寺里连供了七七四十九日，又使匠人铸了个一模一样的安在殿上，才送回王府的——就是那天，我进的昆明城，他救了我。

        能镇住无数佞邪之气的刀，该是一把怎样的刀？我上前一步端详：只见此刀双龙护体，刀尖如锥，刃上又透着一线凛凛的冰光。我伸手摸了一摸，指尖正触到血槽上。想到那上面沾染过几十年里无数人的血，我慌忙把手伸了回来，王爷道，“你愿不愿意拔了头上的簪子，试试这刀锋？”我当然不愿意，我只有这么一个簪子，还是卫公子给我的啊。

        王爷于是提着刀后退了几步，“那么，你敢不敢站在原地不动？”

        我还没反应过来，王爷忽然双掌发力，把刀高高举起。

        刀光一闪，迎面而来。

        我感到那刀片上的风吹得我的睫毛一软。一片小小的银杏飘落。

        我安然无恙。

        刀又回到原处了。四个小丫头这时才想到要叫一声。我已吓得心胆俱碎。虽然肉身看上去还算争气，并没有动，魂魄却已经向后退了好几丈。王王爷将刀倚靠在亭中的柱子上，说，“这片叶子在你鬓上落了好些时了。入席吧。”

        坐定，他说，“丫头，你来伺候我酒。”我给他把热热的黄酒倒上。他只是看着我，“在昆明还过的惯吗？”我手中忙着，未及说话，只好笑了笑。王爷道，“想是过得不错了？”

        我道：“还好，现在住的可是大清第一豪宅呢。”王爷忽然停了酒，看了我半晌，顿了一顿，肃然换了脸色，“错啦。离第一还远得很呢。”我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出了一身冷汗：自己可真是莽撞。如果平西王府是第一豪宅，那紫禁城又算什么呢？好在王爷一脸沉静，不像要追究的样子。

        谢天谢地！余下的时间只好绞尽脑汁，想法补救。只是想了半天，到底无计可施，只不过厚着面皮，说了声，“王爷，我……我再给您倒一杯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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