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公子一路上再没说过话。这条路走得并不让人心情轻松。关于这点，我想他总该比我更懂。

        ……

        走啊，走啊，越过不知道多少环山绕水，曲道幽林，正不知过了多少时，也正不知身在何处，猛然觉得车马一顿。我身子不由往前一漾。

        “好了，传说中的万卷楼到了。”我稳住身子，暗自道。与此同时，看了眼身边的“李自成”。他两只眼睛依旧紧紧黏着，两片嘴唇也是。他……整个人像一道惨白的影子一样虚无缥缈，一片死气。伤口处一滴滴的血还在不断地渗出来，打湿着王爷匆匆忙忙中用来止血的残衣……

        正看着，一滴血忽然不堪重负，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正如麟公子说的那样，这车是王爷的专车。我低头看了看，皱了皱眉头。

        地上铺的是混着金丝、银丝手工编织的波斯地毯。

        这块地毯，花团锦簇、富丽非凡，用的是小羊腹部质地最柔软、色泽最鲜艳的毛。看织工，即使手最灵巧的师傅，至少也要花上一年的……不说价值连城，也是很有些不菲呢。可是，李自成的血就这样滴在了这地毯上，火速地氤氲成一朵形状不规则，也不好看的血花。啪，又是一滴血珠子掉下来，在波斯地毯上摔出万道血光……一将成名万骨枯，今天李自成的这一滴血，不过是过去几十年征战里最微不足道的一点代价罢了。

        我的心一揪，仿佛在这血光里看到了无数过去与未来。

        ……

        ……

        ……默然呆坐了许久，忽然哗啦一声，车门被打开了。

        一个圆圆脸、山羊胡子、白白瘦瘦的老头伸过来一张脸，目不斜视地看了一眼李自成，默然了一会儿，回身对人道：“把他抬下来，我再细看看吧。”外头接着就有人答应一声，如抱了个包裹一般抱了李自成下去，放在院子中临时铺的一块布上。

        我想，这总该是个好消息。刚才那个想必就是“对山大夫”了。他既然并没有说“埋了吧”，还要再细看看，可见就还是有一丝希望。心里正感到安慰，忽然就听见对山大夫说了声：“埋了吧。救不了了。”

        好似霹雳一般，虽然实际上声音却也不大。

        “真不能救了么？”好像是王爷的声音，也好像是我的声音似的。

        那大夫默然摇摇头，直起了腰身，说了句，“老夫无能了。”

        “如此，就埋了吧。”王爷沉吟了下，让人动手开始抬尸体。

        磨磨蹭蹭了这么久，李自成终于变成了尸体了。地上传来一阵渗人的冷冷的血腥气，我心里一寒，好像明白了些什么：王爷一开始真的是要救李自成么？

        “那么，就把他埋在金蝉寺那儿的坟地吧。”王爷又低低说了声，神情看上去颇为寥落似的。上意总是难测的。他难过么？我又看了一眼地下的血迹，心乱如麻。

        “这恐怕不太好吧？”对山大夫摸了摸胡子道，揣摩着王爷的心意说。

        “怎么？”王爷说。对山大夫牙疼似的托着腮帮子，想了一会儿，道，“您忘了金禅寺以前是什么地方了么？”金蝉寺以前是什么地方？那儿下面怎么会有一片坟地？李自成为什么不能埋在那里？我听的脑子里全是问号。恨不得伸手进去，把它们一个一个都拽直。

        王爷却并不管我脑子里的问号直不直。只管自己明白对山大夫的所指就够了。但他也就只是明白而已，并不很以为然。呆了呆，说：“那又怎么样？”

        对山大夫犹豫了下，道，“我怕他死了以后，会不得安生呢。”王爷默然了一会，这才改了口，“那就葬在商山下吧。”

        对话到此结束。

        而他们话中更深的意思，还在这一片未曾表达的混沌中藏在未知的远方。

        我依旧坐在轿子里发着呆。“那歌儿怎么还不下来？”王爷突然在外头叫了我一声。我慌得身上一抖，忙打了帘子，预备下去。刚站起来，忽然发现脚又冰又麻，忽悠一下，又坐下了。“麟儿，你去扶传歌下来吧。”

        王爷看我晃晃悠悠，竟笑了下，隔着帘子说了声。我简直受宠若惊。

        应麟公子就在车边站着，听见这话，一脚飞上车，向我伸过一只手。我更加受惊了，心想，自己本来就福薄。如此一受他的伺候，还不又要少活个一年半载?赶紧偏了身子一闪，自己下了车。公子看我一眼，讪讪地也下了车，在我旁边无话的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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