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邢夫人早就声音变了。

        “崇祯皇帝哪里还有子嗣？这样的话如何在我面前乱讲？三位皇子不是被李自成杀了吗？”

        王爷一声长叹，“他嫡亲嫡亲的皇子，托孤于我二十七年了。这我从来未曾和人说过的。”夫人笑道，“王爷，你一路追杀永历，从贵州打到云南，从云南打到缅甸，才换了这个顶戴。十年前，就是这个时候，你在缅甸旧晚坡，嘱托那缅甸国王，如果不交出永历皇帝，就夷平阿瓦城……”

        猛然之间，她自然不相信他的话，只管絮絮说起当年旧事来。

        我……自然也是不能相信，圈在碧纱橱里的人，也已经傻在这一时、这一刻。

        那夫人话音未落，早被王爷打断。

        “我的畹儿哪，你来摸摸我的心，它何曾骗过你一次？我若骗了你，你让我立刻死了算了。”

        哎哟，畹儿畹儿的，又是拉手摸心，又是赌咒发誓的。我的脸上都一阵热起来了。

        仿佛偷听了什么不该听的。

        呀，不不不，本来就是不该听的呀。

        外头的情景看不见，听的也不是十分真切。耽搁了一会，听见外头模模糊糊的一句，“那么，你听我说！那时是田大人他——”

        夫人道，“田大人？就是把我赠予你的……那个田大人么？”

        “就是他。当时，正是因为他的女儿田贵妃去世，他才把你送到崇祯皇帝身边的。三皇太子就是这田贵妃所生。世道乱了以后，田大人偷偷抱了皇子亲手交与我。那皇子还只有三岁。”

        王爷顿了顿，“你忘记了么，他初来之时，你还是第一个抱他的。”

        “你……你是说，麟儿？”?邢夫人的声音颤抖得更加离谱了，

        她这一叫，害得我我也跟着一起抖起来。

        那个往常我们见面的麟公子？如今府上最受宠爱，最得意的人儿，竟是崇祯皇帝嫡亲的皇子？这太难以置信了。我几乎要喊出声音来了，这、这个王府里还比这更大的秘密吗？索性一起都说出来吧。这样可是太折磨人了，每天这么听个一鳞片爪的。让人日夜倒悬着一颗心，并扯得肠子、肚子都痛，实在是太难受。

        还不如来个痛快的。

        如此，即便是谁和我说，这府里头藏着失落的随侯珠、消失的和氏璧，《博物志》里通向天河神界的八月槎，我也一下子吃惊完，强似受如今这遮遮掩掩的煎熬。

        再说外头。

        夫人也糊涂了，“那孩子不是你哥唯一的遗骨么？”

        王爷笑了，“吴家被李自成灭了门，除了我妻幸免于难，哪里有人能生还？当时那么说，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当时……”

        邢夫人突然一改往日温柔，厉声打断了他，道：“你有什么证据？如今如此胡说？”王爷辩白道：“这可不是胡说。田大人抱他来时，孩子脚底，一边刺火，一边刺奂，是三皇太子的名字，朱慈焕！襁褓之上，还有圣上的一行血书，宗社是赖！”

        夫人已经不会思考，只是木木的重复，“宗社是赖？”

        王爷声音木木的，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除掉桂王了么？先皇将最后一点血脉托付给我，我怎么能坐看桂王称帝，纵虎成患？”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

        ——我曾经读史书，读到桂王爷，也就是永历永历皇帝和吴三桂见面的一段，总是不理解，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狠心绞杀了风度翩然的好皇帝；更不理解既然他这样狠心，为什么相见的时候，却匍匐在永历面前，带着几乎要崩溃的心理压力，汗流浃背，一言不发。

        为什么没有任何史料记载下真实的对话？

        为什么自此以后，他始终不肯再见永历？为什么永历写给他的信上，说自己只要活着，什么都不要？万万没想到，早在那个我躲在碧纱橱中藏了一夜的晚上，历史就给过我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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