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这突然的一问吓了一跳,完全不得要领,失口道,“说什么呀?”
王爷瞧我一眼:“你说呢?”
说完闭起眼睛来。
哦。我于是想起来了,那可是个比“要跟谁”一样难以回答的问题。
不,也许还要更难些。
我抬眼看了看王爷,他还在静静等着:
看来,今天这得罪人的事儿不干是真不行啦。
我便只好再三给自己壮了壮胆子,张口说了,“别的我也不知道,只是听人说,论风度,麟公子不如卫公子;论武功,不如郭爷;论文采,不如三爷,论韬略又不如二爷了。”
说完身上一阵难受。
这一番话要是传出去,让麟公子知道我在王爷面前乱嚼舌头,我可还活不活呢?
王爷见我这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仰天大笑,连连说了好几声“说得好”。
与其说是赞同,毋宁说是反讽。
果然,那唇边的笑意还没尽数消散呢,他老人家可就变了脸了,“快说,这话是听谁说的?可是二爷说的?”
这却正是珍珠在近华浦里私下听二爷说的。
眼看王爷竟然说中,我也只好招认,“好吧,是二爷说的。”
刚点过头,身上便仿佛长出不知多少根芒刺,刺疼疼的针一样,扎得浑身都痛。
停了停,又想到别的事,忍不住好奇,便多嘴问了句,“王爷,为何外头人都叫二爷叫‘胡一棍’呢?莫非是他棍法很好的缘故么?”王爷大摇其头,嘴角一动,仿佛是在努力忍着笑意似的,“这整个王府里,怕是只有你能说出这样的话了。”
说完,又说,“真要是因为这样,我也就开心的很了。”
接着闭了眼睛,并不回答我。
看他并不想说,我也只好默然了。实际上,胡擎天之所以被称作胡一棍,可不是因为武功高本领强,而是对待下人太过凶狠之缘故。他是个暴虐无常的人,乐用刑法,又独好亲自施以棍打。
家里下人常有因为一点点小事一棍毙命的,因此慢慢他才得了这个绰号。王爷因不喜欢他的暴戾,故此在我面前,有这样的言语——这些都是后事了,且都按下不表,还是只说眼前人和眼前事吧。
片刻之后,王爷摇头晃脑,忽然高声吟唱起来。
细听,正是方才他写的《大风歌》,那声音浑厚宛转,绵厚悠长的。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
“归故乡~~
“安得——安得——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王爷歌毕,睁开双眼,星眸雪亮,默默又低声说了一句话。声音低到听不清,但看口型,仿佛是一句诗叫做,“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啊。”
我顿时明白了他那说出的和没有说出的意思。心里也便陡然起了一阵秋风。王爷今年就要六十了。虽然说他老当益壮,风范气度一些不减,可也毕竟是有年纪的人了。西南一地政事、战事,都纷杂万端,他确实需要个能分担的人才是啊。
然而虽然心里这样想,嘴上也只能也安慰他说“王爷,您别忘了,下面的话可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呢。”
他摇摇头,“那也要后继有人才是。你看我身边,可有人么?”
我默然了。
虽然是刚来府里,许多事情都还不知道。可府里几个深受王爷器重的几个人,如今也算是都有些耳闻了。王爷身边嫡亲的儿子只有小王爷一个。
如今还是奶气一团,没有长出个究竟来。
几个能拿得出手,又能信得过的年纪大些的,数来数去,也不过一个侄儿、四个女婿而已——就算出落得再好,终究还是外人。更何况,这几个人的俊彩风流,远不及他的一半,简直都不必细数。想来想去,到底发自肺腑地说了句:
“爷,说真心话,其实他们……都不及您啊。”
王爷听了这话,脸上倒是一片祥和。
“无论如何,我自己的儿子总还是不错的,可惜就是年纪太小,不成器。”
忽然脸色又一变,“可当今的皇上也不过只比他大了几岁,却是个上进有为的主子。跟熊儿差不多的年纪,都已经除了鳌拜,临朝亲政了。这孩子,却还是玩耍有道,学业无方,一点人事不知!”
又叹气,“好好儿的孩子,都是让他娘和我惯坏了!”
我是已经在版纳园里见识过甚么叫做“玩耍有道”的。回想起他在象背上悠然物外的样子,不由低头一笑。小王爷虽然混赖,倒不失为一个可爱透顶的小孩儿,和那几个成了大人的姊夫相比,倒是可亲的多了。
如果长大就是指变得像那些爷们的人,那么干嘛一定要长大呢?
我宁愿小王爷永远也长不大,也不要看他变成那些人的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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