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紧张，不等我回答，王爷竟一拍脑袋。

        原来他竟以为自己明白了。

        而且还微微笑道：”苏州那些爱国的士子、怀旧的倡优说的，对不对？”我心想，王爷啊，若是您清楚我在苏州过的什么日子，就不会把当我柳如是啦。

        嘴上却一点没争辩，表示了默认——

        就算他说的不确切，也总比告诉他说，我就是那么凭空一想，就知道了？这说出来我自己都难以置信哪。王爷道：“不要抢白……何况而今，我不也已经受尽天下的耻笑了么？”“……那时候，见冒公子愤而退席，我就想，这人虽然权位武功远不如我，但毕竟是个名士，他要真写一篇文章来骂我，说我抢他的心头好，也是件挺难办的事。所以一颗心只害怕夜长梦多，当时酒也不吃，歌也不听，其他的美人也不要了，只想带着畹儿走。“

        我惊慌了，问道：“田大人也是肯的么？”

        王爷失笑了，“他怎么会不答应？他自然是满口答应的。我一开口，他就连忙就撤了筵席，命人收拾好车马。我看他罗里吧嗦，简直什么都忘了，一把抱畹儿上了马背。”我几乎要手舞足蹈了，“……就当着冒公子的面么？”

        王爷摇摇头，“别问我，这个我不记得。”

        不记得了……王爷道，“我眼里除了畹芬，没有其他人。”

        说完，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我琢磨了一会，有点不明白。

        因而就问了出来，“可是，圆圆夫人……既然冒公子已经来了，她如何就……？”

        过了好大一会儿，王爷嘴唇微微抽动了几下，“你说的是。“接着微微挪动一下身子，道：“我要是当时也这样明白，就好了。……那时候我太兴奋了，一点也没有想，为什么她明明看见了冒公子，居然就一点反抗都没有……

        “现在想想，她既然出场后弹了《暗香》，而不是其他什么曲子，心里一定该有那个姓冒的了。可既然心里有那姓冒的，怎么能甘心毫不反抗呢？这于情于理，都太说不通了……太说不通了……”

        说完，腮边不知不觉，勾起两道极其伤心的八字纹。

        这是十四年来我所见过的，最软弱绝望的皱纹，里面有一切爱的欲求和渴望，以及历经岁月后的无尽哀伤。我手里捧着快冷了的酒，竟像捧着他呕出来的一颗的红惨惨的心，突然之间，窒息得不敢动弹。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念头竟噗地跳进了大脑里。“传歌，如果换做是你，你真的能够承受这样的哀伤么？”

        这样的哀伤……我便又看看王爷的表情。那哀伤顿时似乎更加哀伤了。打夯一样砸在我的心上。我被砸得震得心痛头晕：说实话，我不知道答案会是什么。于是越发僵硬在了原地。

        莫名难受了好一会，王爷才又开始说话。“后来，她也就一直这么对我了。那时候，我还在打仗……你知道的，我的前半生，不管是跟谁打仗，但大概都是在打仗的……”他虚弱地笑了一下，“我不常在家里住，况且，家里又有正室，就带她回了营账……我百般讨她的欢心……我以为世上的男子再没能比那时的我更好了……不，就连我自己，这一辈子也再能比那时的我更好了……”他纠正着。

        “她却对什么都是淡淡的……我以为，她本性如此，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以为日子一长，情形就不同了。因此也算过了一段颇舒心的日子……畹儿精通琴棋书画，诗文尺牍也规整清丽。营中的信件往来，都是她替我誊抄清楚发往各处，给了我很大帮助。我说话，她也就听着，难受了，她就陪着，我对她好，她看上去也很满足……就因为这些，我便信她也是爱我的。每天的不满足，渐渐也就给了我满足了……

        “后来，战事慢慢紧张起来了。让她留在军中，很是不安心，我就把她送回了家中。再后来，李自成破了京城掳了她去。再后来，就知道她被刘宗敏，被刘宗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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