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一口气在胸膛里转了转。

        良久，竟又问了句毫无干系的话，“朴儿呀，你和四格格成亲几年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让卫公子脸都白了。

        他迟疑了会子，道：“三、三年了。”

        王爷点点头，那若有所思的神色更重了些，“原来已经三年了。”

        停了停，方才道，“还想着你们成亲的日子就在昨天呢，怎么一转眼，日子就都没了。”

        那说话的语气是很平缓的。卫公子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也没有说。

        过了会子，王爷问了，”四格格现在身子好些了吗？药都照吃吗？”

        卫公子点点头又摇摇头，“药都照吃。不过身子可也还就那样儿……”

        王爷脸上出现一道让人琢磨不透的神色道，“那么，过两天，再叫对山大夫去给她瞧瞧罢了。”

        卫公子称了一声谢，然后摇摇头，道，“倒不用麻烦对山大夫了，况且那样的病，他也不是很在行的……”

        王爷说了声“这倒是”，叹息一声，道：“也是我的不对了。四格格一向生着病，我怕你在家也是白伤心，因就让你去金殿监工了。这回会子想想，倒是既对不住她，也对不住你了。”

        又说，“这两天金殿修成了，原本就该让你歇歇的。我却失去考虑，紧赶着调你来万卷楼。还把近华浦开园宴请的事交给你办……这是我的不对。”老人家低头又想了些什么，不觉叹气：“等明儿把忙完了，你就不要来楼上值班啦。等开春再说罢。”

        卫公子一下子傻了，道：“让我修金殿，是爷对我的看重。让我上万卷楼，是爷对我的恩典。朴儿一直是感激不尽的。今儿原是我错了，不该这样迷失心窍，疏忽职守。朴儿情愿受罚，也不愿意离了这楼！”

        王爷听了，默然一会儿，缓缓道：“莫急。我的意思并不是怪罪你，而是要你休息一阵子，也在家多陪陪四格格。至于万卷楼上，这一段倒也没什么事儿。你过完年再来就是了。”

        语气倒真是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

        卫公子却不敢相信，依然不可停止地说了好些话。王爷听了一会儿，摁住他的肩头，不让他再说。

        “好啦，就这么定了。”不等卫公子说话，又加了一句，“对了，还有珍珠的事儿。这么多年，都不听说你看中了谁，如今既然格外中意这一个，索性就等年后清闲，把事儿操办了吧。”

        “什么事儿啊？”

        卫朴还有些木木的，我却是已经明白了王爷的意思。于是七窍立刻如同被堵住了一样，使我窒息了。

        “还能有什么事儿啊？亲事啊。”王爷说。

        亲事！

        我顿时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眼前一块块模糊的绚烂的色块，凝固起来，变幻起来，又移动起来……那是什么东西？我努力把眼睛睁大了些，隐隐约约感觉仿佛地上似乎有个什么人似的。

        那，是卫公子在磕头谢恩吗？

        我勉力抖擞一下精神，这下看清楚了：确然是公子在磕头谢恩。

        这个刺激可是非同小可。

        眼泪便一下子都盈在眼眶里了。然而此时此刻，我怎能哭出来呢？于是赶紧微微仰起头，拼命噙住了泪珠，努力让它不要再掉下来。接着就感觉鼻腔里一热，涌出了许多热热的暖流。那些无处奔流的眼泪啊，这下可好了，都一点一点流进尽喉管深处了。

        “好啦，就这样吧，你走吧。”过了会儿，王爷对卫公子说。

        卫公子从地上站起来，不敢相信眼前，“那今天……王爷不罚我了么？”

        “不罚啦……”王爷顿了顿，“如果一定要罚，就罚你把传歌送到……”

        王爷看了我一眼，道：“歌儿，你今晚就别回去了吧？”

        “不回去了？”我有点慌张。王爷道，“对，你一会儿找红绡去，让她给你安排个地方凑合歇了罢。明天是近华浦的新园子开园庆典。钦差大人去之前，先要到万卷楼参观参观。你可以趁着这机会，跟着红绡到四处看看，不是挺好的吗？”听起来，倒是挺好的呀。我小声答应了。本来还想再问的清楚些到底明天是要怎么样，一旁的卫公子忽然打断了我们，惊异地问了句，“只、只罚这个？”

        王爷以手捻须，作势一怒，道：“还要怎样呢？难道要让你胡姐夫来，打你一顿板子么？”

        卫公子这才相信，王爷说的都是真的。嘴巴都结巴了，“谢爷的恩、恩典！”

        一边说一边又再次纳头拜倒。

        王爷哈哈一笑，“不过恩典再大，也只有这一次，听见没有？”

        说完，虎眼圆睁：“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了传歌退下，自己赶快回家去？”

        公子一愣，“可依规矩，须要到戊时人来换班时，我才能离开呢。”

        王爷向宝座上一仰，道：“这会子倒依起规矩了？只管去罢。我替你一会儿也不妨。”接着叹了口气，”我是年纪大啦，觉少而且也轻，这会儿睡不着，一整个晚上都睡不着啦。你去吧。”卫公子还想说什么，王爷直起身子便是一怒：“你怎么还不去？若不去时，我便真恼了呀。”

        卫公子见王爷如此，看了我一眼。我便糊里糊涂，也施了一礼，准备退下。

        不想才退了几步，忽然又猛然听见王爷一声喝叫，“且慢！你们两个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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