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树影里猛地钻出个不合时宜的大头怪物，嘻嘻一笑，道：“歌儿，快猜猜我是谁？”噫，不是小王爷，还能是谁？

        看他高兴得不得了，我赶紧偷偷擦了眼泪，起来看他。只是心里正难过着，一时半刻，倒是无语。那“大头怪物”见我呆滞不动，越发装腔作势，摇头晃脑，嚷道：“喂，我说你，快猜猜我是谁嘛！”

        我摇摇头，“我不猜。熊儿，你过来吧。”

        小王爷见我说破，蹦蹦跳跳，张牙舞爪地冲过来道，“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是平西王府里的大头鬼，你怕不怕我？怕不怕我？”

        那面具五彩缤纷、横眉竖目、虎口獠牙，确实有些吓人。

        “怕啦，怕啦。”看他猛虎下山一般，我一边说，一边向海棠树后躲去。小王爷不管不顾，围着海棠树纠缠好半天，才掀了脸上的面具。鼻子尖上早就渗出一层细汗来。我便推了他一把：“快别闹了，看都出汗了。”熊儿笑嘻嘻地把脸伸过来：“媳妇儿擦擦，媳妇儿擦擦。”

        我瞧了瞧他的脸，一颗乍喜乍悲简的心，简直不胜蹂躏。因啐道：“胡说！谁是你媳妇儿？”说着，手上用力，推了他一把。

        谁知道小王爷淘气，趁机就凑到我嘴上“啪”地亲了一口。

        这孩子！

        一团火蹭地烫伤了我的脸，并且一直蔓延到了耳朵根。我的眼泪也突然落了一地。

        小王爷被吓坏了，想凑过来，可又不敢：“哎哎哎，姐姐别哭……哭什么嘛！不许哭！”心事是万万不能和他说的。说了，他也是不会懂得。懂了，他也是不能做什么的。

        我看他一眼，眼泪擦都擦不及：从进王府到现在，练功唱戏那么累，我的眼泪没有掉下来；福金对我那么凶，我的眼泪也没有掉下来。看到那么多前尘往事，那么多的日后纷争，眼泪都在眼眶转圈了，也没有掉下来。这一会儿，泪珠子却扑簌簌掉了一地。

        小王爷遭此水灾，简直手足无措。过了一会儿，扔了面具，一把抱住我，连声告罪，“好姐姐，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一声“好姐姐”可彻底叫痛了我。可见还没怎么样呢，我就从“媳妇儿”，变成了“好姐姐”！“别哭了嘛，别哭了嘛。”他反反复复只会这么一句。我却因此哭得更凶。小王爷挠挠头，道，“你再哭，我就走了，别哭了。”

        我心里凉得什么似的。莫名一阵火起，“爷要走就走罢了，啰嗦什么。谁稀罕呢？”

        小王爷眼睛一瞪，抬腿真就走了。

        我还以为他是躲在树影里头呢。结果等了一会儿，就听见云书叫着牵马的声音，马蹄远去的声音——他竟然，真的走了。

        我更加就觉得他指靠不住，更加地悲从中来，忧愁幽思，不可断绝。一个人掏心掏肺哭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站起来上了楼，回了自己的屋子。

        过了一会子，忽然又听见一阵车马的声音，远远传来。以为是小王爷回来了，赶紧支了窗户，翘首去看。却并未看见那匹熟悉的小青马。倒是一队大娘子，摆列得整整齐齐地，跟着马公公，护着一架精细娟秀的油漆碧车，慢慢到了海棠树下。这么晚了，会是哪个女眷过来呢？正欲垫着脚看仔细些，

        视线却被挡住了。

        我便掩了窗户，心里咚咚跳着，依着门扉，静静听外头的声音。因离得远，只隐隐听见些动静，却分辨得不甚分明。不一时，才听见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向着楼上来了。我便忙理了理面容退回去，胡乱抓了本书，摆好了姿势等着。

        看了一会儿，倒觉得那书上的字，和灯花一起，都在乱动乱跳，一刻不得安稳。

        又过了一会儿，听见朝夕一声轻唤：“姐姐，姐姐！”

        我这才丢了书，开了门，故意道：“怎么了？”

        朝夕瞧了瞧我，低声道，“莲姑娘来看姐姐了！大娘请姐姐快下去迎接。”正要下楼，忽然又是一阵脚步声。先听见许大娘子的慌张不安的声音，道：“这怎么敢当！竟劳动莲姑娘上楼去看她，竟折了她的寿了。”

        朝夕嘴快，竖着耳朵听着，道，“莲姑娘上、上、上楼来了。”

        我急忙紧紧赶了几步，接到屋门外。果然一头看见莲姑娘的面容，于是忙埋头行了万福礼，请饶恕礼数不周的罪。

        莲姑娘淡淡笑了笑，道：“这不怪你。谁让我说来就来，也没说一声儿呢。”

        看了看我，道：“姑娘身上也倒素净。”许大娘子在一旁道，“可不是呢。亏得王爷一向也就不爱看人擦脂抹粉，咱们也就不讲究这个了。”莲姑娘笑道，“谁说不是呢？我平时稍微打扮些，也都怕爷嫌太艳了。今儿却说不得了。快打扮打扮，跟我出去听戏去。”拉了一拉珍珠和朝夕，“还有你们两个，也少不了的。”

        一问，原来今儿是三格格的生日。浦里正热闹着。

        珍珠惊道，“哎呀，都是福金格格的，我们怎么敢去听戏？”

        莲姑娘道，“快别说这样的话，今儿是内府的宴席。况且这会儿酒席已吃完了，旁的人物儿也都走了，单就几位公主殿下，姐妹几个歪着听戏呢。聊闲话儿时说起你们，我因此才着急忙慌地跑这趟腿儿呢。”

        朝夕道，“那我呢？能去看看不能？”

        莲姑娘笑道，“你家主子赏你脸面，叫你去堂前坐着听戏，你说能不能呢？”我们便都换了艳装，戴了平时不戴的金银首饰，跟着莲姑娘上了车。

        一路走，一路想着：小王爷，是不是正是从这筵席上溜过来找我的呢？要是的，这一会子还要遇见他呢！又想，要是遇见了他时，我是该理他呢？还是不理他呢？

        今天下午，他去找王爷，王爷是怎么回话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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