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夏末秋起，自皇后去世后整整一年的时候，紫禁城都沉浸在压抑的气氛中。

        五月皇后忌日，玄烨亲自前往巩华城祭奠。

        宛妤坐在水井边，刚洗好一盆子的衣服，直起身仰着脸，一边垂着酸痛的后腰，一边看着头顶上被阳光勾勒出金边的绿叶。

        宫人们私下闲聊，都说皇上对皇后用情至深，只怕这一去又是好几日，免不了再伤一次心。

        宛妤从不参与这个话题，即便是有时候她们将话引到她身上，也缄口不言。

        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会想，玄烨可还曾记得，当年的淑贵妃也是五月跳崖，从此阴阳两隔。

        这已是第六年的光景，最初那些年，他也会像芳仪离世这样悲痛，年年祭奠吗？

        真的到了淑贵妃忌日这天，宛妤心中没由来的烦闷，也不知道因何而起。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披了件衣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夜色下的紫禁城安宁静谧，时而有几声鸟鸣，很快又归于平静。

        宛妤站在浣衣局的院子里看这头顶上的星空，忽然发现有几颗星星从上面飞了下来。

        她揉了揉眼睛，盯着那几颗会动的星星仔细观察，发现不过是几只萤火虫在不远处飞舞，不禁有些宛尔。

        那几只萤火虫绕着她飞了几圈，便慢慢向浣衣局外飞起，仿佛在邀请着她一同前去玩耍。

        宛妤觉得有趣，便拢了拢外衣，跟着萤火虫一起融入夜色中。

        一路上，她光顾着追寻那点点荧光，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越走越远。

        这就好像是上苍的一种指引，将她带到她曾经生活过挺久的地方。

        宛妤站在永和宫门前，原本贴在宫门上大大的“封”字已经不知去向，宫门甚至还开了一条缝隙，让人忍不住好奇。

        她的确很好奇，重新入宫也有段时日，在永和宫门前经过也是常有的事，可她从没见过这扇久闭的宫门再次打开。

        会是什么人不顾宫规？她想着。

        在宫中生存，有很多忌讳，要懂得很多心照不宣的法则，头一条便是不能有太多的好奇心。

        所以，她站了半响便转身准备离去，却只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她身体里属于淑贵妃的灵魂在拼命叫嚣，想让她故地重游，想让她再回忆起那些甜蜜与悲伤。

        也许是因为这是个特殊的日子，她内心的欲望无比强烈，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尽快离开。

        鬼使神差一般，她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宫门，犹豫着伸脚踏了进去。

        还是原来的样子，一花一树都没有改变，虽然正门已封，但宫人们还是可以从偏门进入，养护这里的一切。

        她记得，那棵树下有个秋千，很多个晴朗的午后，她坐在秋千上，玄烨在她身后轻轻推动。

        还有这边的石桌石椅，她和玄烨常常在那里谈天品茗。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完好无损的保存着，静静地等待着它们的主人。

        六年了，人们常说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可这里仿佛时间停止，停在了六年前的那个五月。

        宛妤眼眶热热的，连忙抬起头，不想让眼泪掉下来，也不想让自己再脆弱下去。

        她已经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淑贵妃了，她只不过是一个渴望平淡一生的宫女。

        可是，为什么这里的一切还让她那么怀念？不是荣华富贵，而是这里有她爱的回忆。

        不知不觉中靠近了正殿。

        这里的屋门都没有上锁，也没有封掉，仅仅合上而已。

        她没有走进正殿，而是转了个弯，向从前居住的暖阁走去。

        那里有更多更多关于她和玄烨的回忆。

        轻轻推开门，她的身影伴着月光一起踏入其中。

        屋里很黑，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站在月光能够洒进来的位置。

        她想，就这么站一会吧，然后趁着无人发现赶紧离开。

        这个念头才刚起来，就感觉到身旁吹来一股风，很快就被一具温暖的身体包裹住。

        宛妤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尖叫，嘴却被人捂住，变成了呜咽。

        抱着她的那个人满身酒气，身体还在不住地颤抖。

        “小妤，小妤，你终于肯回来看我了？”

        他一开口，宛妤就怔住了，那声音即便是再沙哑，她也能听得出来，是玄烨。

        这么晚了，他为什么不好好在乾清宫待着，为什么要来这？

        宛妤明知道答案却还是不肯相信。

        明明宫里已经没有她的痕迹了，为什么还要在她忌日这天，独自在这里买醉？

        刚刚才忍下去的眼泪一滴滴砸了下来，砸在了捂住她嘴的手掌上。

        “小妤，你别哭，都是我的错，我让你难过，我让你绝望，我让你没有家了，都是我的错。”

        她从来没有见过玄烨这般脆弱，拥着她的力度不断加重，仿佛害怕她会马上消失一样。

        他在她心里永远是英明神武，现在却哭得像个孩子一样让人不忍。

        他醉了，分不清眼前的是人还是鬼，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他以为是他深爱的那个人回来了，回来看他了。

        宛妤直到现在才认清一件事，她的离开对于玄烨来说是一个无法解脱的痛苦。

        可是，她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宛妤了，她不能让他误会下去，那是欺君之罪。

        她慌忙挣扎着，待玄烨的禁锢有所松懈的时候，连忙开口解释道：“皇上，奴才是花房的宫女。”

        她不能据实以告，怕玄烨清醒后带去无穷无尽的麻烦。

        可是，玄烨根本就不听她的话，将她身子扳正过来，低头吻了上去。

        这个吻霸道又缠绵，久不经情事的宛妤当即软了身子。

        她没想到自己也是这样地思念玄烨的吻，仅仅一会的时间就意乱情迷，主动搂住了他的腰。

        “小妤，我好想你，我每年今日都来这里，可是你从来都不肯出现。是芳仪告诉你了吗？是她告诉你我的心有多痛，我有多后悔做出那个决定，所以你才会回来的吗？”

        玄烨的吻渐渐轻了许多，一边说着话，一边向宛妤的耳垂和脖子移去。

        宛妤脑子里的那根弦彻底断了，除了玄烨的声音，和他的碰触，再感知不到其他事情。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玄烨抱上了床，不知道自己的衣衫怎么褪去，也不知道他匍匐在她身上做了多久。

        她只觉得她那颗空落落的心被玄烨填满，她觉得她又重新变成了那个宠冠后宫的淑贵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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