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筱瑶的信被放在她的桌上。她不知道是谁做的，心里充满感激。她们都知道她有个知己，知道她有通信的习惯，她们尊重或已经习惯她的做法，有时候会表示羡慕。室友在磨合里达到默契，谈不上深厚的情谊，只是觉得，生活在一起，没什么不好。她打开信：

        “刚从你那里回来。可惜我俩隔得太远，跑一趟简直要我老命。不过为了我可爱的懿雪，一条命算什么！一直没跟你坦白，在几个月前我就想劝你分手，我认为你不幸福，觉得他不懂珍惜你。但我想，我不会这么做，因为在信的只言片语中，我看到了你曾经的感动与幸福，你说，在回去的时候会带一份他爱吃的东西。你们的生活，就和夫妻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样，平平淡淡，不再浪漫。我不该介入太多你这方面的生活。能不能走下去，要看你自己，我不具有话语权。现如今看你的文字，说得那么淡定而绝望，我也跟着难受。我能做的，只有告诉你我的生活，我们互相讲故事，至于能获得什么道理，那得看我们自己。我再不要对人说教，那种自私的行为，真叫人恶心。我曾是这样一个人，倘若别人的谦逊与容忍不能够将我改变，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人。

        “听着莫扎特的C大调第41，感觉整个人都要变成像维氏冕狐猴了……有些交响曲啊，就是能让人热血沸腾，虽然不了解其中故事，也不知乐理。音乐有魔力的。世界本无声，万物本无色，一切都无意，是人类健全的大脑赋予自我与外界斑斓的景象。雪啊，我们都应该开心。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理由放着大好光景不去欣赏，而板起脸来怨天尤人。当你快崩溃的时候，把这种感觉转化成文字，你会发现内心的感情是如何细腻。可再细又如何？除了更生一肚子气之外，我还能得到什么回报？现在我学聪明了，既然咱生有一颗能思想的脑袋，就得好好做主人。当难过打晕我后，记忆机制自觉启动，以它强大的正义力量安抚一颗躁动的心，心扉打开，愁苦释怀，日子照样过。实在不行，就逼着自己上扬嘴角，或者昂首，咬着笔杆子也行，反正一切有利于干预心理的方式都值得尝试。过了那最郁闷的时期，回顾不那么消极了，曾虎视眈眈的恶魔，如今只看那万物生机欣欣向荣。人啊，若你悲伤，不要全信你的文字，正若开心的人容易赋予文字相适的情绪与视角。大脑习惯狼吞快乐而细嚼忧伤。人，若能平静，总会公道些。

        “坐公交的时候，身边的老人忽然搭讪，大方地介绍自己是刚退休的物理老师，问我的专业以及以后想找的工作。我如实回答，我的计划是先读硕博，再找专业对口的。我觉得这是生物女唯一的出路，悲催的命。老人点点头，说我对未来把握很明确，一定会大有出息。继而，他痛批中国教育弊端，把学生引入文科的泥淖，却不教实用本领，只教虚头八脑的文史。文秘谁能做？没有专业背景的人照样可以，有些脑子灵活的人比大学生还要好。其实文科的东西，在家都能学习。我只好笑笑，纯粹出于礼貌，我虽然选择了理科，但对文科并没有那么多偏见，也不觉得文科类的东西不实用。全拜我男人冷嘲热讽，让我发狠心长知识，只寻机报仇，回敬几句，就去借咱高中小眼睛班主任推荐的一整套《全球通史》和《万历十五年》。就像培根说的，读史使人明智，我读了后，感觉自己聪明多了，时不时跟他卖弄哈子。虽然不是博览人类史，不过这些暂时够用。我男人说，像我这样的女人，他是不肯轻易放手的，不然到哪里再去寻个又能做兄弟又能当老婆的女人？啊，小小幸福一哈子，偏题了……老人解释自己并非歧视文科，其实学得好，也是终身受益。他认识一个女孩——也是在乘车时偶遇，聊了之后便结为忘年交——此人兽医学研究生本硕连读，在读期间考出专八，毕业后考试成为一名公务员，月薪四五千。‘这人很优秀！中医应用性很大，今天学了明天还能用到，对吧？跟这个小姑娘聊中医，啧啧，《本草纲目》信手拈来，养生之法侃侃而谈！我拿出珍藏几年不舍得吃的虫草给她鉴定，她说我拿的是头草，属于上乘，还说虫草补虚损、壮肾阳、益精气，乖，头头是道。我一高兴，让我老伴儿炖了五年老鸭，好好招待她。’我只是点点头，心想，这么‘优秀’的人怎能如此糊涂？李大师说母猪屎乃解毒良方，‘白虎是粪神，爱吃鸡子也’，这些她都觉得有理？且不论虫草真假，蝙蝠蛾的幼虫与真菌擦出的火花果有那神妙之能，还挑五年老鸭来炖？老人继续说，跟她讲起易经，她说得头头是道。我能怎么说？只好赞叹之余惋惜自己本想了解这门学问，只听闻它非常玄乎难懂，因而生畏，总是不敢接触。老人鼓励我有兴趣还是应该去钻研，学得好则终身受益。他忽然转话题，说自己真心为她着急，二十八的人，想成家，但是到现在恋爱还没谈过。他反复强调她真的很优秀，上回省里举行比赛，解剖鸭子那块，她得第一。里面就她是女的，她能拿第一！他很为她着急，这么优秀的人大事没着落，真是可惜。他叹息，就是自然条件呢可能稍微差点。我暗想，嗯，这就是了！男人讲究大男子主义和外貌主义，正常。老人说，她前不久在网上注册相亲，还没人约见，人家留言，唉哟，研究生啊？诶哟，公务员？我就稍稍表示理解，说女生学历高，能力突出，的确可能给男人压力。谁知老人立即否定，没有的事！这都是自己心态不正，两个人过日子，合得来就好，关学历什么事情？我苦笑，点头附和道，是的，这的确是心态问题，恐怕还是找年纪大点的男人好。老人同意道，是啊，她想找个三十四五岁的人。但是现在的人都很现实的，人家三十四五岁的人都会嫌你年纪大，人家还是想找二十四五岁的人啊！我的心里不住地庆幸，幸亏咱下手快，找了个靠谱的书呆子，应该不会拈花惹草、挑三拣四。老人问我有无男友，我怕他问东问西没完没了，就说自己单身，他便叮嘱我如果相亲，男方提出回家什么的话，这个男的肯定不可靠。‘这方面你也懂的吧？女孩子在这方面一定要谨慎。’他紧接着与我讲授相亲的注意事项，以及判断对方是否值得托付终生的标准，说得我是如坐针毡。幸好，我比他先下车。

        “前几天看了一部安吉丽娜主演的老电影，觉得还挺震撼的。一个女人，因为感动而去了非洲。可是，在尘土飞扬的地方，到处都是难民，到处都是动乱，车子没办法停留，因为一丝怜悯可能让自己陷入危险。而前方，还有很多人等待救援。她到了那片土地。我盯着漫天尘沙与无垠沙漠，这里有希望吗？这里会有希望吗？寸草不生，除了人和无边无际的沙土、热辣辣的太阳，什么都没有。我真不明白，这些难民是如何到达这里的，如何在这里生儿育女的。如果我问，为何不迁移到一些生存环境好一点，哪怕好那么一点点，有点水有点草的地方也行？这样的地方，靠那些无国界医生救援，能建立希望吗？可是细想，他们能迁移到哪里去？在整个非洲，有多少地方是能够容纳他们的希望之土？后来，他们钻井，水喷涌而出。他们开心，可是我的心情却和男主角一般沉重，他沉重的是女主角的离开，而我沉重的是这个井水够他们活多久。在这片看似没有希望的土地上，这点水和太阳、飞沙的力量相比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好啦，不罗嗦了。雪，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是一个人，我一直都在，只看你什么时候需要。爱你的瑶啊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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