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鹤背手在前面走着，似对谢运的话并没兴趣。

        青石街，萧瑟木，一点寒鸦声声凄。他踢起脚下一枚鹅卵石，石子飞向不远处枯树，树震鸟惊飞起，他手中不知又飞出何物，在鸟尚未飞高时，便将它击落，鸟扑愣着翅膀转了几下后就伏在地上不动。

        他看着低附在地，无力起飞的鸟说：“怀壁之罪由来已久，天下人智谋百出，熙熙为利而往，想独善已身，也要有能力不成他人砧板上肉方可。君子之德畅形天下，保国安民是根本。”

        谢运眯眼看着轻微颤动的乌鸦，它应没有性命之忧。

        “此鸦垢噪本无过，只是不合时宜方有此厄。”谢运轻叹，枯木多寒鸦，只因它在不适合的时间叫起，便有了这飞来横祸。人之心思多变，转瞬而亦。

        世界万事，变化是常态。多言总比沉静闹，自取灭亡。

        谢运心念转，很为此鸦不值。他尚未回过神，不知何处窜出一只灰猫，叼起乌鸦就飞跑而逝。

        谢运听到一声呜鸣方回过神，但已经迟了。

        云中鹤也回头，看到谢运脸上惋惜，淡道：“时也，命也。”

        “明白了，国富民强方是根本。”谢运点点头，“大哥不惧民智，是因为天下之大，能者辈出，位高者不能为天下谋利，天下人必讨之。为君者当以天下人之心为心。如民弱，民愚，国将会成为他国砧板上肥肉，任其宰割。能者居高位依旧是弱肉强食规则，这是天道。侠者代天行道，求的就是国泰民安。天下终究是天下人的天下。”

        “天下人的天下，就要天下人来守。”云中鹤双眉间有了淡淡的暖意，“两部落的水源问题我们会解决。皇兄纵知，也不会因此而问罪，但他百年后，是什么样的境况，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谢运知道他是担心武帝百年后，新君弱，外戚或亲王掌权，各方势力重新洗牌后，天下格局改变，中原会成为各路强者争夺肥羊，到时中原又不得安宁。

        “为天下谋利，却为天下尊者所不容，咱们为什么不能自建家园。推行咱们所遵行的道。”谢运的眼中多了冷淡。

        云中鹤闻言轻笑：“时事变幻难测，时事迁就英雄。如真有那么一天，我想我们会有一美好的家园。”云中鹤的眼中多了暖色。

        谢运本以为他会责备自己，听他这么说，松了口气，“咱们老去时，总要知道自己所为是否值得。历史终究会给予我们中肯评价。”

        “记载有多少真实？”云中鹤不由乐了，“你创造的历史才会将你永载史册。多少人为理想、为民生孜孜不倦，终其一生而一无所成；又有多少人为此付出生命而最终落个祸国殃民下场。你所追求的道不能畅行天下，使民众受惠，令国泰民安，你的付出可能就是一无是处。”云中鹤慢下脚步与谢运并行，“问道天下，有多少智者叹息时也、运也；有多少志士倍感无能为力。个中艰辛自知，但总要有人为。”

        谢运点头，七侠执“仁”者之剑，问道天下，这么多年，自知此路崎岖。

        他们学会了与各方势力博弈，也懂得了取舍、附合，虽然处处受制，但还能被当朝者容，为士族阶层大多数接受，“仁者之心，强者之行”的侠道精神方能成为乱世中亮丽风景线。

        比及前辈殉道者七侠自是幸运许多。这多年，谢运不认为七侠少了血性，相反，他认为审时度势方可以成为时代骄子。

        “这么多年，我们七侠问道天下，所经历的磨难和苦楚还少吗？”谢运叹道，“不瞒大哥您说，我也有想退缩时，做一个富甲一方的家主不也挺好吗？”

        “三弟，如果你只想做一个富甲一方的矿主，你认为能守着富贵？”云中鹤闻言摇摇头，国家天下，守家和守国一个理，守着就得有实力。他看着谢运笑道，“朝廷会谋，权臣会谋，生意上的竞争对手会谋。也许会在安乐中不明不白的死去，这该是好结果；也许会有了罪名，累及子孙家人。”

        谢运苦笑道，“家是小国。我明白。京城的那位应该早就料到，自己百年后子孙难以守着这份家业。”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武帝子嗣不少，偏要选这个有点憨的衷皇子，就因为礼法规定“立长不立贤”？

        这个规定的弊端即然凸现，做为代魏而立开国君主，武帝行的就是谋逆大罪。自知君弱，令由强者出，武帝应深谙此理方对。

        “知道又如何。”云中鹤淡淡地说，“他还有得选吗？”

        皇长子早逝，二皇子虽幸免于难，但也落下了后遗症。王贵妃之子司马玮看似聪慧，但也是乐在夸夸其谈，专注权谋之道，而王家后辈强于杨家后辈，司马玮如入主东宫，外戚干政势在必然。其他皇子、皇孙性命难保。

        “不是还有大哥你吗？”

        “我百年后呐？”云中鹤看着谢运有点困惑的神色道，“迥儿与峰儿不同，他做个闲王能安度一生，统领天下，难。”

        谢运闻言神色黯然：“大哥是说，如果真有那一天，他们兄弟难以和平共处。”

        谢运不相信有这么一天，但世事难料，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不得知，谢峰和司马迥有什么改变都是未知数，如此多的未知就有无限的可能。

        他忽然觉得冬天好冷，风起寒意彻骨。

        “君弱臣强，各方势力参与其中，结局可想而知。”云中鹤似乎很累，他走得慢，谢运虽与他并行，但脚步总慢半拍，“天下不是一家天下。子孙的造化就由他们。希望子孙善终，安享太平是每个做父母的愿望。我也不例外。”

        “作父母的都一样。”谢运感慨着，他忽然觉得京城的那位贵人很可怜，有些事也真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特别是百年之后。

        “儿孙自有儿孙福，不为儿孙作牛马。”云中鹤看了眼谢运，感觉他老了许多，背没那么挺拔了。年少时的谢公子，一表人才，总是高昂着头，背挺得笔直，现在却有点佝偻了。

        人总有老去的一天，七侠已不年青，以后总是年青人的天下。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koudaixs.com。口袋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m.koudai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