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穿了一件薄外套就从容晏家离开，她可以感受到容晏站在二楼卧室的落地窗静视着她走远。

        吸血鬼的体质就是这么奇特，她不用看，就知道。

        “哟，小肖同志呀，穿这么少出来晨跑，不要太冷哦。”耳边传来何大爷的问好声，他嘴里哈着白气，停下脚步给她打招呼。

        “嗯是，何大爷早上好。”肖淼余光看到他手中提的豆浆还有小笼蒸包，直视着何大爷的眼睛，竟然听到了：要赶快回去让宝贝孙子吃早餐。

        她一怔，这个声音从哪里传来？眨动双眼，她强扯出微笑说，“何大爷快回去吧，不然小冉饿了。”

        “啊，你怎么知道我孙子。”何大爷错愕的看她一眼，一只手又拍了拍头，“嗨，瞧我这记性，去年还带他下来遛弯呢，那，我先回家了啊。”

        “好的，何大爷慢走，再见。”

        “好嘞，你也赶快回家，这天一化雪就冷的不行，哎，要快点搬走了，这里太不安全了。”

        何大爷碎碎念着就走远了，他后面的声音却被她清晰的捕捉到。

        冷？

        是啊，成为吸血鬼后她感受不到骤然下降的气温，即便是浸泡在冰水中，她也本不该感受到任何冷意，可为何，她总感觉心里结了一层冰，将她的热情将她的活力全部冻结了，彻骨寒。

        肖淼推门而入，玄关处放着一打全新现金，一串钥匙，现金上是严箐箐留下的便签：肖淼我走了，这钱就当做着两个月的房租和伙食费。

        肖淼愣怔的看着那些字，脑海里突然闪现出画面。

        严箐箐听到肖淼仓皇离开的脚步，看着房间已经收拾好的行李，也穿上大衣准备离开。

        她把行李放在玄关处，掏出早就取好的现金，抽出一张便签纸潦草的写下一行字，钥匙轻放在玄关处，她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曾经住了两个多月的暂称为家的房子，叹了口气，拉起行李就向门外走去。

        门被轻声合上，气流使得便签纸浮动一番又静止下来。

        肖淼，再见。

        肖淼回过神，眼睫剧烈眨动，严箐箐离开了，带着肖淼对她的失望和不舍，离开了。

        爸妈离开了，制杖离开了，最后连严箐箐也离开了。

        永生是拥有了一切，却又像是永远的失去了一切。生命多不可多得，她却无需再去为生死烦忧。

        她脱离了生老病死的人之根本规律，却坠入了永生这个令人向往却又让人绝望的梦。

        家当全在这里，肖淼取出防尘布盖在家具上，慢慢的将住了四年的家尘封。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制杖曾经喜爱趴着的软塌上，还有制杖曾咬过的桌腿上。

        昔日制杖赖皮耍宝的场景似乎还在眼前，肖淼恍惚的勾起嘴角笑了，轻唤了一声，“制杖。”

        没有任何回应。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她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没有扑倒她腿上的两只爪子，没有舔舐她一脸口水的湿腻触感，欢快的日子仿佛都在昨日，但却永远不会回来了。

        多么痛苦绝望的觉悟，就连制杖都不认识她了，很快，连她自己都要不认识自己了。

        临了，制杖存在过的痕迹也被遮掩住。

        收拾好，她只带了平时的挎包，除了钱包里的现金卡以及证件，包里只有红尧让人给她带来的子弹，还有一把以后都要蒙尘的枪。

        离开这里要去哪里呢？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该要道别了，去给照顾了自己几年的庄腾道别。

        ······

        站在庄腾门前，肖淼丧失了敲门的勇气，要怎样解释自己离开？

        难道给他说自己已经变成了吸血鬼，不适合在人烟繁盛的地方生活了？

        “肖淼？”就在肖淼犹豫不决的时候，身后传来庄腾略带惊讶的轻唤。

        肖淼闻声身体一僵，眨动眼睛，缓缓的转过身，她不敢直视庄腾的双眼，垂下眼眸，轻声开口，“庄腾，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庄腾喉结滚动，眼里全是不可置信，眼前的肖淼变了，整个人像是长开一样，带着令人移不开目光的吸引力，她密而卷翘的睫毛一眨一眨，每一下都在撩拨他的心神。

        她说什么？她来道别，要离开了？

        “为什么要离开？”

        肖淼沉默。

        “就算是严箐箐说你吸过她的血，那又怎么样，你又不是真正的……”说到这里，庄腾声音戛然而止，他皱着眉一个念头闪过，不是真正的吸血鬼，那如果肖淼在这失踪的一个月内被人变成了吸血鬼。

        “难道说你……”他激动的向前迈开一步，眼睛里全是震撼，他双手用力握住肖淼单薄的肩膀，“难道你被，被他们……”变成了吸血鬼。

        肖淼再次沉默，印证了他的猜想，庄腾看着一脸痛苦神色的肖淼，颓然的松开双手垂下来，他不再去看肖淼，闭上眼睛，制止住想要翻涌的泪，“你还会回来吗？”

        肖淼轻叹声撞进他的心里，他用力握紧双手，嘲讽一笑，他在问什么傻话？这样的肖淼怎么可能还会回来。

        “你走吧。”庄腾没有再睁开眼睛，他怎么忍心亲眼看着她离去，“走的远远的，不想回来就不回来了。我现在知道你平安无事就安心了。”因为没有什么还能再伤害到你。

        “谢谢。”肖淼轻声言谢。庄腾的话她都知道，这是谢他这几年来的真心相对，也是谢谢他最终可以理解自己。

        庄腾耳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闭合的电梯里。

        良久，他长叹一声，睁开眼睛，眼前已经没有了任何痕迹，任何肖淼来过却又离去的痕迹。

        再也不会回来了。

        ······

        坐上了前往Z市的列车。

        她伸出手靠近窗户，中午的阳光穿过玻璃洒落在她掌心，跳跃着又闪进隧道消失不见。

        她感受不到任何温暖。

        神情恍惚的抬头直视太阳，光线清亮却有要灼伤她的幻觉，迫使她眯起双眼，脑海里一片空白，周边稀稀疏疏的人的心中所想却纷纷涌进她的耳中。

        “终于要到家了，已经一年没回家了，想死孩子和媳妇儿了。”

        “哎，前不久刚偷了一部苹果6，卖了几千块钱，这钱不正当但能给老婆买几身好衣服，哈哈。下次出来还得多偷点。”

        “家里那个老不死的怎么还没死，这遗产还不知道分给谁，多希望一个一个都出车祸被人撞死了，这样老头子留下的钱就都给我了。”

        “这个乘务员腿又细又长，胸还大，比我家里那口子强多了，不知道摁在身下爽不爽，哈哈。”

        声音嘈杂肖淼却不知怎么样忽视。列车上形形色丨色的人都有，人皮下披着的不一定就是人心，丑陋的肮脏的人性。

        列车减速到站，一波人下车，另一波人又上车。

        肖淼闭上眼睛，撤回手捂住耳朵，只觉身边座位下沉，没去注意身边这位坐下的人。

        那人压低着黑色鸭舌帽，耳后露出一缕银白的发丝，他整个人身材挺拔，双修长的双腿被包裹在黑色运动裤下。帽檐落下的阴影遮挡住了他的眼睛，却遮不住他渐渐上挑的嘴唇弧度。

        肖淼醒来时，天色已经稍有暗沉，下午四点的太阳计划着让黑暗降临。

        身边坐着的乘客似乎早就下车，她也在广播的提示中出站，站在路边搭了一辆出租车就往郊外驶去。

        上次回Z市还是待会父母的骨灰，这次回来她空带着一身不属于她的皮囊。

        麻雀吱吱呀呀的飞落在枯树上，抖落了一树枝的积雪。

        肖淼站在墓碑前，看着黑白照片上笑容灿烂的俩人，把在墓园门口买来的花捧放在碑前。

        “爸妈，淼淼不孝，已经五年没来看过你们了。”

        “害死你们的凶手……淼淼已经为你们报仇了。”

        肖淼对着墓碑深深的鞠了一躬，叹了口气，看着远处渐渐下沉的夕阳，转身离开。

        她要去哪里呢？

        被遗忘了很久的话突然回响在她耳边，“淼淼啊，妈妈在老家街上的那家老当铺寄放了一样东西，如果爸妈出现意外，你要记得拿着妈妈常带的玉坠去换出，这个玉坠就交给咱们淼淼了，以后妈妈就常带着淼淼送我的小佛像。淼淼长大了，转眼就变成了一个大姑娘，妈妈都要老了。”

        玉坠……老当铺。

        肖淼脚步一滞，被她刻意遗忘的过去，随着身变为吸血鬼，全部开始复苏。

        “是洪舒家的小女儿啊，这个盒子你妈妈在我这里存放了将近二十五年了，我原以为不会被人领走了，哎，我这把老骨头还是等到了。”

        “谢谢您。”

        “不谢不谢，小丫头快走吧，天都要黑了。再晚这小镇就没有离开的车了。”

        “谢谢爷爷帮我妈妈保存这么多年，谢谢您。”

        肖淼怀里抱着铁皮盒子走出老旧的巷子，回头看了一眼门匾大字都有些掉漆的老牌匾，小时候和父母居住的老家，到底还是有不变的地方。

        夜色已经悄悄降临，肖淼抱着铁盒子走到镇上唯一的公交车站牌下，远方的车灯已经亮起。

        车站牌后，突然走出一个身材挺拔带着鸭舌帽的年轻人，他在距离肖淼几米处停下脚步，伸手往上挑了挑帽檐，眨着眼睛看着渐渐爬上枝头的月亮，开口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肖淼。新生的吸血鬼。”

        轻柔的声音像是晴天惊雷一般劈的肖淼一惊，手中一松，眼看铁皮盒就要摔落在地，眼前银光一闪，铁皮盒就被那人接起，把玩在手中。

        肖淼可以感受到她身边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压抑着，知道面前这是一个强大的吸血鬼，猛地抬头和眼前这个吸血鬼对视，只见他嘴角一勾，神色慵懒，深邃暗红的双眸像是一潭深渊，语气却还是轻柔无比，像是羽毛轻轻飘落。

        “小肖肖，想要这个，就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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