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来观影的人太多了,尤其是媒体记者,此前在排队的时候,就显现出令人震惊的热情。
“大师气象,不得了啊。”
说话的是,徐铮身边的一位制片人,名声并不如雷贯耳,但风评不错——因为除了早年的一些作品之外,近些年都比较专注于青年导演的工作,尤其是越来越受到关注的青年电影展,他也算元老之一,这一回过来,是参加电影节官方活动——青年电影单元。
“国内没有几个导演,能在戛纳搞出这么大的气象了吧?”
季铭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倒是在《江湖儿女》片中有男二号戏份的徐铮,挺严肃的,他私下大部分时候都是严肃的:“这不算是什么标准,拍电影演电影,难道还要拿人气衡量么?这是电影宫,又不是红毯。”
“那倒也是。”制片人了然点头。
季铭倒是挺好奇的,这话的言下之意,好像是有一点点——失望?
注意到他的目光,徐铮朝前头示意了一下:“你看完就知道了。”
然后就看完了。
掌声挺热烈的。
如果你是贾章柯的拥趸,应该能够在这部电影里得到很多感动——因为这是一部自我致敬的片子。过去很多年,贾章柯拍的电影有一个时间跨度,从九十年代到21世纪初,人在变化,他的家乡小镇也在变化。
这部戏就是用女主角巧巧的17年人生经历,从贾章柯的电影世界,穿梭而过……
爱的很爱,懵逼的也很懵逼。
放映完之后,并没有交流环节,明天的中午,《江湖儿女》在发布会厅有一个发布会,那个时候是媒体交流环节,稍后应该还有一个中国媒体的交流环节,总之今天放完就没有。
徐铮跟贾导招呼了一下,贾导跟赵滔都比较忙碌,很多熟人围着。
“怎么样?说老实话。”
“哈,这戏老实话和不老实话,也没什么区别吧。”季铭笑了笑,觉得自己这句话挺有水平的。
徐铮瞥了他一眼,把这句有水平的话想了想,越想越觉得有意思。什么叫老实话和不老实话都差不多?意思是使劲吹也吹不出个什么东西来,老老实实谈也没什么特别大的缺点值得抨击。
水准之内的贾式作品,略显平庸。
“赵滔的表演还是可以的。”
“emm是空间上的横向拉伸比较多,纵向拉伸恐怕也缺一点。”季铭顿了顿,沉吟一会:“说实在,滔姐想要拿戛纳,靠贾导的作品,我估计挺难,贾导的电影太脸熟了,滔姐的脸在他电影里更眼熟,除非评委觉得需要弥补他一下,不然给奖的可能性不太大吧——会有弥补这回事么?或者三十年后?”
挺坦率的了。
这部戏,赵滔是唯一主演其实,包括廖帆在内,更不必说徐铮、冯小炮这些人,全是配角。
主要是贾导似乎也没有往这个方向走的意图,如果他坦率一点,主题再凝聚一点,从他习惯性的小城镇变迁叙事里,进一步往女性视角发掘一下,那么赵滔的突破也可能会更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上不下,很尴尬。
要知道今年的评审团里头有5位女性,头一次比男士更多,这样的发掘,很难说不会占优势。
譬如明天下午的《太阳之女》首映礼,就有一个82位女性影人一起上红毯的行动,文晏也受到邀请了——可见当届主席凯特·布兰切特的倾向,在相对平齐的水准对比里,她几乎可以肯定会更愿意把奖项给彰显女性力量的电影。
徐铮默然点头,他现在看电影其实也越来越有限了,因为太忙,商业活动太多,而且手底下的人才也多,编剧团队,制片人团队,市场团队,他主要就做一些题材、方向上把控。
“我最早看到片的时候,就觉得不是特别有那个劲儿,你知道吧。不过这是他的作品,我们就是客串一下,就别讨嫌了,”徐铮摇摇他的大光头:“等会出门有人问,你要么别回答,要么可别就直说了。”
“真没想到,我在您眼里这么天真,看来还是您了解我。”
“……”
徐铮觉着肯定是桃红总把季铭当小辈小弟来谈起,搞得他也忘了这小子不是个省油的灯。
两人结伴出来的时候,门口守株待兔的中国记者,肾上腺素飙升,一个箭步就围了过来,话筒怼在嘴边了都快。
“往那边儿走一点,这边堵着门了。”徐铮赶紧让一让,领着一大帮记者往墙边挪了几步。
旁边外国观众,还有一些各种电影人也很好奇地看看这边的中国人,有些老外面孔的,也跑来凑热闹——可能是比较关注中国电影的一些记者,当然,也有个别是认出季铭来的。
比如一个意呆利记者,要说季铭的红毯爆炸事件,其实影响最大的,并不是法国,还是意呆利,其中有菲拉格慕的因素,也有意呆利人比较吃这一口的原因——他可能凭着那一段一百米的红毯,成为了意呆利,尤其是年轻人心中最熟悉的中国明星。
在中国记者围着问完徐铮之后,这位意大利的卷毛小哥,突然喊了一句难辨清晰的“Ming”,不过大家还是挺明白他在喊谁了。
现场也没有翻译。
季铭看着中国记者都很有风度地把时间让给卷毛小哥,卷毛小哥又吱吱呜呜地想用英语问——他四下看看,只好自己拿意大利语问他:“您有问题是么?”
啊。
卷毛小哥眼睛一亮,像是一只看见雌性犬类的泰迪,乌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圆了。
“啊我想问你对意大利感觉怎么样?意大利有很多人倾倒于你开幕式的表现,你也代言了我们的顶级品牌,所以你会出现在今年的米兰春夏时装周么?九月份会来米兰么?”
嘚不嘚,嘚嘚……
“慢一点慢一点,虽然我会一点意大利语,但没有这么厉害。”
小哥笑着赶紧又放慢速度问了一遍。
“米兰会去,对,之前其实还会去一趟意大利,有一个宣传片要拍。意大利,嗯,对于全世界时尚领域来说,当然是不可能被忽视的一个地方,不论是时装周,还是很多让人惊叹的品牌、设计师,以及制造传统。我很期待,希望到时候还能见到您。”
“噢当然,我也很期待,谢谢。”
小哥还是比较懂规矩的,问完这一套之后,就往后站了。
“能说说他问了什么么?”
“啊?”季铭确认了一遍,看着身边的徐铮:“我好像挺惨啊,想要被访一次,还得自己充当翻译?”
“哈哈。”
“就是问问我对意大利的感想,因为代言的事儿,嗯。”
记者们心里头唰唰唰地转过去好多念头,被意大利记者追问,也是个噱头。而且有些带了摄影师的媒体,也不太相信季铭那么点翻译,准备等会回去找同事帮忙。
这会儿,就还是问《江湖儿女》。
刚才徐铮已经说过一番套话了。
“有非常浓郁的贾导的个人风格,而且刚才结束的时候,掌声也非常热烈,经久不息。大家都很喜欢这部电影。”
“你觉得它会拿奖么?”
“我可能没有评委会的那个水准,所以我没法给你答案,只能说我非常希望《江湖儿女》,或者其他的华语作品、华语电影人,乃至亚洲电影,能有收获。”
记者叹息一声,觉得没法弄到什么料了。
“那你对《遇仙降》有什么期待么?想过自己拿影帝么?”
“之前其实已经回答过了,就顺其自然啊,决定不了的事情,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平常心。”
徐铮补了一句:“他还年轻呢,第一部戏就来戛纳了,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机会很多。行,谢谢大家,我们后面还有行程,就不耽误了。”
媒体也只得放行——关于红毯的那些提问,季铭就当没听见了。
《江湖儿女》果然是备受关注,从看完之后,季铭一直能听到有人在讨论这部电影——从他听到的反馈来说,他跟徐铮的评价,也算是主流吧。贾导心中,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有了个底。
戛纳第五天,场刊出炉,《江湖女儿》2.9分,满分是4分,这是个中上的分数,不低。目前为止,只比戈达尔的《影像之书》3.0少一点。
《好莱坞报道者》形容为“一部打破浪漫的小说史诗”,评价不可谓不高,不过也点出来“某种程度上会有缺乏创新的疑虑”,《综艺》等其它场刊给出的评价也大致以好评为主——尤为值得一提的时候,赵滔得到了比较高的评价。
评论认为她在其中的表演具有完整性和关键性。
一时间,赵滔夺后的呼声,不仅仅在中国媒体当中传播,也包括相当一部分欧洲观察者——赵滔是影后的有力争夺者。
……
《遇仙降》就在戛纳第5天早上,七点半开始,一百多分钟,大概9点半就能结束了。
也有一个首映红毯,但没有《江湖儿女》那么声势浩大,很多华人明星,片方都没有去邀请,没得让人焦躁。所以来的大致是一些导演、制片人,比如徐铮,比如贾章柯、霍建其,还有那天吃饭的时候,约的教主、奚超模,另外还有一位超模仙姑,两大超模同场,倒是有点噱头。
除此之外,还有评委蕾雅·赛杜,有《幸福的拉扎罗》的导演和主演安德里等人。
不过整个红毯的大明星,不是别人,是主演季铭。
“哈哈哈,不错不错。”文晏都要笑死了:“媛媛没来,齐西也没来,你非常好,撑起了我们的红毯。”
“那可不,帅成我这样,女主角那都是添头。”
“……可以。”
今天季铭没打算上优雅buff,他打算上李元buff,也就是《遇仙降》主角的那个气质,老话重提,叫空山新雨,清泉鸣音——他现在很明白自己的红毯优势了,因为锦鲤的特性,他会有一个类似存档的那种感觉,能在拍完戏之后拿出来再用。
绝对百变!
主创是压轴出场。
前后都比较平静,等到主持人宣布《遇仙降》主创登场的时候,闪光灯开始密集。
季铭、文晏这两位,以及企鹅的王娟、喜田的张总,还有做国际发行的王胜,松散的分成两排一起走上红毯——合照之后,大家都非常有默契地先走一步,只留下季铭。
“哈。”
他笑的挺大的,舌头都能看见三分之二那种。
湖蓝色的宽松西装,敞着,里头是垂直感十足的丝绸衬衣,也有一些特别的丝带设计,裤子比较经典设计,鞋子也偏向时尚潮流一点,轻松随性。
但很多记者都把镜头对准了他的脸。
笑脸。
仿佛泉水叮咚,仿佛银铃清吟,仿佛暴雨之后,一抹天青坠着彩虹,仿佛海上风暴渐息,平波一色映出长空曜日。
气质跟开幕红毯,迥异。
昨天意外采访到他的卷毛小哥,眼睛眨啊眨,手里拍啊拍:“完全不同。”
“是的,”身边是他的同胞,《晚邮报》的记者:“他一定是个实力强大的演员,要么,他就是个为红毯而生的男人,哈哈哈,真不错。”
多变本身就是迷人的另一重意思。
变化无端,不可捉摸,难道不是吸引人飞蛾扑火的重要原因么?
有些女人会觉得男人喜欢作女,反而不喜欢本分的,老实的,其实大部分男人并不喜欢作,只是作这个行动,会让他们有新鲜感,有变化感,所以能作一辈子的女人,大概是种天赋——如果作功不足,大部分也是一拍两散的下场。
至于一眼就能被看透的男男女女,就看你能不能遇见欣赏你这一号的了。
《幸福的拉扎罗》的导演爱丽丝,是一名八零后的女导演,看见季铭之后,转头又看看安德里——如果让她选主角,她还是会选安德里。虽然气质有一些类似,但安德里有一种天生的“圣子”模样,纯真、甘于受苦、永不产生恶意,充满悲悯。
不过如果是选别的,她可能就会改变想法了。
“光芒耀眼。”
“是的,”安德里点点头:“也许这就是明星的气质?”
他上高中就被爱丽丝选来拍戏,其实还没怎么出道呢——戛纳闭幕那天,《拉扎罗》将正式上映,安德里也才将真正地步入演员这个行当。
尽管是主场红毯,但季铭没有留足三分钟。
当然,红毯任务还是完成的非常圆满——他主要是为了第二天的“当日最佳红毯”,顺带着肯定有《遇仙降》的名字。也是没办法,都是为了恰饭。
进了电影宫德彪西厅之后,气氛就完全不同了,红毯上的欢呼瞩目,都平息下来。
安静地等待着电影播放。
季铭调整了一下坐姿,又调整了一下。
“紧张?”文晏这声音里头,有点很不确定的意思。
“……当然,首映哎,我能不紧张么?”
“我以为你不紧张的。”
“呼,”季铭深呼吸了一口,如果不是太煞风景,他就要念《沙雕经》了,正好让谭子阳他们也一起参与一下:“您太高看我了,我的第一部电影,全世界第一次放映,在第一的国际电影节,我要是还不紧张,那真是不食烟火的神仙了……”
文晏这会儿确定季铭是真紧张了。
因为他话开始多。
不过电影画面开始亮起的时候,季铭陡然收声。
画面是从航拍开始的,遇仙降的山头在雾霭里耸立,银风铃在吟吟作响,两块绑着风铃的红带子,飘飘摇摇。树下,一个小姑娘穿着蓝衣坐在那里,望着远方翻腾的雾海——然后她稚嫩的侗歌响起,渐渐扶云而上。
《遇仙降》
《神灵降落的地方》
中英双语片名,渐渐出现,交响伴奏也响起,和着王小花的侗歌,镜头停了一停,然后再度升高,仿佛乘着这歌声,瞬间挪到了大河的另一端,然后往下一落,回归到正片视角。
……
李元提着行李包,跌跌撞撞地走到河边儿的小码头,四处看了看,没人,没船。
他往竹板上一坐,把鞋脱了,然后放进河里,荡啊荡啊。
坐了一会儿,他把头探到水面上放,突然大大地笑了一下。
“怎么没有鱼沉下去?”
哈哈哈。
电影厅里的很多中国观众,轻轻笑了几声。
沉鱼落雁的典故,老外是不知道的。
画面里,远处有一叶扁舟晃晃荡荡地过来了,长空、碧水,远山,船夫,洗脚的男人,李元站到竹板码头上,很大幅度的,连身体都被带动了,晃着手。
远方的船夫,一声悠长的“来咧”,远比水波到的更快。
“很漂亮的开头。”1905的记者“成一”,负责帮网站看片写评打分,旁边是他的同事“菲菲”,都是艺名呢:“你觉得呢?”
这里的电影院,没有观影不语的规定,事实上大部分艺术片都不至于能叫人忘记讨论,它们那些冗长的镜头,缓慢的叙事,阴暗的色调,如果不通过聊天来打发,两三个小时是很难打发的。
好电影,不一定是观众友好型电影——艺术片领域。
菲菲想了一下:“我觉得镜头很干净,导演特别克制,没有拍成宣传片那种油腻感。”
“是因为季铭的气质很干净?”
“啊,也是。”菲菲点头:“他是构图中心,是这个原因。不过导演也确实很克制,也很大胆,把节奏放慢到这个程度。”
“但效果不错。”
菲菲点头,继续看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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