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想到八阿哥也“休养”了好几个月,康熙还是点头,叫人传八阿哥进来。
他神色淡淡,倒是想要听听八阿哥怎么个说法。
认错?
请罪?
从小就会如此,不过是巧言令色罢了,哪里会觉得自己真错了。
这会儿功夫,八阿哥已经进来。
父子两人这几个月来,只见了一次,就是万寿节,八阿哥随着皇子们一起过来贺寿,不过当时人多,并没有说话。
如今面对面,相隔不过十来步,却多了几分生疏。
八阿哥察觉到康熙的视线,摘下了帽子,直接行跪叩大礼。
康熙见了,却是心里发堵。
这样的大礼参拜,会放在过年拜年,或是下对上表达恭敬,或者是……祭祀……
康熙吐了口气,压下心火。
八阿哥还不晓得自己犯了忌讳,可是也能看出康熙面色不善。
“汗阿玛,儿子请罪来了,不能教导好福晋,不能友爱兄弟,对汗阿玛跟惠额娘、额娘也少了孝心……”
八阿哥叩首完,抬起头来,脸上尽是悔恨。
康熙看着他,冷笑道:“倒是没白关着,终于有些自知之明!”
八阿哥脸上泛白,苦笑道:“儿子要是再不反省,就成糊涂虫了……”
换了往常,康熙会谆谆教导,眼下却只觉得烦躁,道:“糊涂么?外头提及八贝勒,不是只有夸的?就是裕亲王府跟恭亲王府那边的阿哥,也跟你这个堂兄弟交好……”
八阿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就是这几日吃席遇到了,多说了几句话……”
康熙见他这样子,越发火大,喝问道:“你告诉朕,你是谁?”
八阿哥抬起头,脸上惊诧,有些不解,道:“汗阿玛……”
康熙想起八阿哥这几年跟赘婿似的恭敬安郡王兄弟,压不住心火,拿起手边茶盅,就摔到八阿哥跟前。
瓷片四溅,夹着着茶水,将八阿哥的膝上衣襟淋湿了。
八阿哥愕然。
“你是朕的皇子,除了朕跟太子,没有谁能尊贵得过皇子阿哥!”
康熙寒声道:“朕将郭络罗氏指给你,是让你做安郡王的皇子贵婿,不是皇子赘婿!你在安郡王跟前低三下四时,将朕这个汗阿玛置于何地?”
光头阿哥,尊荣比肩和硕亲王。
就算是封爵的皇子,也不能以宗室爵位论尊卑。
九阿哥一个光头皇子,对着庄亲王府跟信郡王府也不弯腰,就是这个缘故。
康熙当时指婚,就已经想到了让八阿哥下正蓝旗,是想要让八阿哥找机会接管旗务的,不是让他去做安郡王府的附属。
这主次颠倒,让宗室看了笑话!
八阿哥脸色苍白,看着康熙道:“汗阿玛,儿子……儿子……”
一时之间,他竟是不知该怎么辩解。
他确实敬重安郡王,那是因长幼有序,是将安郡王当成了“岳父”。
要知道满洲重外戚,安郡王既是八福晋的舅舅,也是八福晋的养父,双重身份,八阿哥这个外甥女婿跟养女婿与之相处,恭敬有礼还是错处么?
早年亲事的消息出来,外头是有“童养婿”的说词,毕竟当时安王府烈火油烹,兄弟几个不是郡王、就是贝勒。
八阿哥只是个庶妃所出的小阿哥。
就连他生母的嫔,都是皇父跟老安郡王有了默契后才谕封为嫔。
这也是宝珠在他面前骄傲的缘故。
八阿哥反驳了一回,也觉得心灰。
康熙见他如此,道:“辩解不出来了?不是挺能说么?”
八阿哥握着拳头,脸上带了茫然,道:“汗阿玛,安郡王……不是寻常宗亲,算是儿子福晋的娘家,儿子恭敬几分错了么?”
除了太子跟四阿哥,早早的没了岳父,其他皇子在岳父面前,摆着皇子阿哥的谱了?
康熙看着的八阿哥,觉得心累,道:“你在当王府外甥女婿之前,先是皇子!这么多皇子岳家,有谁敢将皇子贵婿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
大阿哥的岳父也好,太子的岳父也好,见了女婿不请安,不叩首么?
八阿哥的脸“腾”的一下,涨红起来。
明面脸上滚烫,他心里却发冷。
康熙看着八阿哥,想到了自己。
当年他被送出宫避痘,额娘只是庶妃,父子亲缘薄,要不是太皇太后跟上三旗坚持,世祖皇帝就要在堂兄弟里选嗣君。
就算后头世祖皇帝被说服,答应立皇子,自己也只是捡漏的。
当时世祖皇帝有四子,都是庶子。
裕亲王天生左眼有眼疾,后头的两个弟弟年幼。
自己成为第一个以庶皇子身份继承大位的皇帝,当时因出身问题,宗室王公也有非议。
可是自己心虚了么?
满洲旧俗,本就应该摒弃。
从太宗皇帝开始,就不是八旗议政的格局。
八旗的规制,一直在变化。
自己是皇子,就算是庶皇子,身份也比王府的嫡阿哥尊贵。
自己用了三十多年的时间证明了这一点,八阿哥却让自己又成了笑话。
子不肖父!
眼见着八阿哥还不开窍,康熙也没了耐心,只看着八阿哥,淡淡道:“想不明白,就别想了,要记住自己身份,你是当朝皇子,不是哪个王府的庶阿哥,不需要谦卑和气!”
不能体会他这皇父对宗室的心情,也该晓得什么是上有所好。
八阿哥俯首在地,郑重道:“谢汗阿玛教导,儿子……记下了……”
从清溪书屋出来,八阿哥脚步都有些沉。
他的身份是皇子,可是皇子这么多……
旁人对上宗室王公有底气,自己的底气是什么?
*
一直到了八贝勒府门口,八阿哥都没有想明白。
他打小自诩为聪明人,眼下却觉得自己成了糊涂蛋,脑子里杂乱无序。
他站在大门口,望了望西边,又望了望东边。
四个皇子府,连成了一排,将这条街给占了。
十阿哥序齿最后,可子凭母贵,初封就是多罗郡王。
剩下三人,却是要折算功劳,才能初封贝勒。
这皇父跟太子之下最尊贵的不是皇子,是十阿哥,是敦郡王!
同样是皇子,就算是爵位相同,可在世人眼中也不一样。
在书房枯坐半日,他就叫人在前头盯着。
等到日暮时分,四阿哥回来的时候,八阿哥就得了消息出来。
“四哥,弟弟有问题想要请四哥指教……”
八阿哥看着四阿哥,如看着救命稻草。
四阿哥翻身下马,看着八阿哥道:“去御前了?”
八阿哥点点头,低沉道:“挨了汗阿玛一顿训斥,可是弟弟越发迷糊了,也不知找谁询问,就想要跟四哥说说话。”
打小的兄弟,四阿哥也不想见他这样消沉,就吩咐苏培盛道:“跟福晋说一声,爷过去跟八爷说话,迟些回,让福晋先用膳吧,别等爷了。”
苏培盛应声,往四贝勒府送信去了。
四阿哥将鞭子丢给侍卫,跟着八阿哥进了八贝勒府。
八阿哥想着四阿哥方才的反应,有些怔忪。
四阿哥跟四福晋感情这样好了么?
晚归一会儿,都要打发人回去告之?
他看着四阿哥,有些不敢相信。
现在住在外头,各府的消息露出的少了,早年在宫里的时候,各个阿哥所的消息,都没有瞒过人的。
在八阿哥的印象中,四阿哥跟四福晋相敬如宾,倒是更喜爱一个格格。
四阿哥见他神色有异,道:“怎么了?”
八阿哥想着四贝勒府的嫡次子,道:“四哥、四嫂感情真好……”
四阿哥看着八阿哥道:“修身齐家,也是应有之义……”
兄弟两个到书房坐了,八阿哥就将今日御前的“教导”说了一遍。
四阿哥仔细听着,神色郑重。
皇父对宗室的宽容越来越少,对儿子也越来越没有耐心了。
他看着八阿哥道:“汗阿玛既不喜你跟安郡王府往来太密切,那你听吩咐就是了,不用想那么多,皇家外戚本就是亲而不密……”
八阿哥没有点头,道:“可安郡王不单单是弟弟的姻亲,还是本旗王公……”
就是九阿哥跟十阿哥那样不爱交际的人,封爵请客都要宴请本旗王公,自己人情走动,跟安郡王府亲密些就那么惹眼?
四阿哥低头说不出话。
还能有什么原因?
那是安郡王府!
已故的岳乐是世祖皇帝提及的嗣君人选!
那就是唯一的原因!
哪个皇帝,能容忍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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