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到酉初,宜妃没有乘坐肩御,步行来到乾清宫。
等到太监通传后,宜妃进来,康熙就有些移不开眼:“这是……”
宜妃亭亭玉立,打了个转转,娇嗔道:“皇上忘了?”
康熙笑着摇头:“都做婆婆的人,怎么还顽皮?”
“皇上!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宜妃面上带了不乐意:“前几天在太后那还念叨,烦死老五与老九,没有小时候机灵可爱,模样长糙了不说,只柱子似的往那里一杵,也衬着臣妾都老了……”
说话的功夫,宜妃也没用吩咐,就在炕边坐下。
见康熙姿势僵硬,她带了埋怨道:“皇上肯定又批了一下午折子,太医怎么说来着?久坐伤身,总要半个时辰起来走走,要不身子都坐僵了……”
说话的功夫,她已经探出手去,落在康熙的脖颈上。
康熙也调整了方向,方便她帮着揉肩颈,半眯着眼道:“日子一年比一年过的快,这一转眼都二十多年……”
“真是不敢想,当时臣妾娇花似的,跟皇上说话都脸红,如今也熬成老帮菜,都做玛嬷了……”
宜妃唏嘘着。
人人都眷恋青春年少的时光,帝王也不例外。
康熙陷入遥远的回忆:“那年你初侍寝,就是差不多的妆扮,朕觉得娇艳可爱,正好内务府供首饰上来,就选了这对花钗赏你……”
“臣妾可有自己的小心思,就是皇上一个大男人,怪粗心的,压根就没瞧出来……臣妾没敢哭鼻子,可心里也酸溜溜的……”
宜妃说着,带了几分怅然。
康熙转过头:“还有这事儿,朕怎么不记得?”
“皇上仔细看看臣妾!”
宜妃挑眉道。
康熙看了好几眼,视线落在宜妃的眼角,不得不说,早一批宫妃中,宜妃不仅长得好,保养的也最好,脸色粉白,看不出年龄,也不像其他上了年岁的妃子那样眼角有皱纹。
“皇上……”
宜妃伸出胳膊:“皇上看着袖子,再看臣妾这坎肩……”
康熙视线转移,点头道:“这颜色配的好,就是花色有些乱……”
宜妃实没法子,只能指了衬衣上说着:“您瞧,这是连理枝……”说着,又指坎肩:“这是鸳鸯纹……”
康熙仔细的看了两眼,衬衣上却是满绣花枝,就是坎肩上着鸳鸯纹……
这一粗一细缠绕在一起的,叫鸳鸯纹?
当年十七岁的少女穿着这一身衣裳……
帝妃相视而笑。
康熙的眼中是包容,宜妃的眼中是感激与仰慕……
*
二所。
舒舒与九阿哥用了晚点。
舒舒也有些摸到九阿哥的脉,不再预备两样吃食。
一人一碗山药粥,两个红豆饼。
九阿哥撂下筷子,露出不赞成:“你怎么吃的这么少?”
舒舒漱了口:“下晌吃了几块饽饽,还不饿……”
九阿哥这才放心。
舒舒想起王格格之事,便将对方的异样,与自己的猜测说了。
九阿哥长呼出一口气,面上带了厌恶:“怪不得她三番两次在我跟前念叨,说是王氏性子好、老实本分,说兆佳氏心高,在后院欺负王氏……不管是合谋,还是其他,既是坏了心思,就不能留了……”
舒舒想了想,道:“这个时候不宜动,还是等过了这阵子再说……”
再说也没有凭借猜测就直接定罪的道理,只是这院子里人多眼杂,就算要查要审也不好这个时候。
九阿哥不放心:“她家里不过寻常,可到底出身内务府包衣,谁晓得有没有亲戚熟人什么的……你既‘养病’,就让她们抄经,省的她们不安分……”
舒舒点点头:“听爷的……还有一件事,要寻爷拿个主意……周嬷嬷有了春秋,早该荣养,我想过段日子就放她出宫……齐嬷嬷爷也见了,没有城府心机,听差还好,却不是能管人的……这院子里的保姆嬷嬷,爷这些年看着,还有谁可用……”
九阿哥面上带了不自在,苦笑道:“还真有那么一个人!早先这嬷嬷里的头儿是高嬷嬷,是个极方正的人……爷当时不晓得好歹,嫌她管东管西的,有回积食肚子疼,怕人晓得偷吃,就说谎是着凉,肚子胀……高嬷嬷值夜,落了不是,爷没拦着,就革了差事出宫……”
舒舒犹豫了。
这不又是个齐嬷嬷!?
这宫里乳保待遇,看似乳母有格外贴补,可实际上地位更高的是保姆。
因为保姆还要承担教养皇子皇女规矩,要负责满语启蒙,因此保姆多是读过书认识字。
当时九阿哥小,背后推波助澜的还是刘氏。
这高嬷嬷明显战斗力不足,一个回合就清退了。
九阿哥看舒舒的不说话,瞥了她一眼。
妻子嘴上说着规矩,实际上行事也颇随心所欲,肯定也不乐意进来这么个人在身边唠唠叨叨。
没想到舒舒反而来了兴致似的,问起高嬷嬷:“多大年岁,家里人当差么?”
“比刘氏年长一轮,当年刘氏一口一个姐姐,待高嬷嬷可热络,后清退出去,娘娘就叫人安排她长子进了广储司……”
九阿哥叹气。
舒舒心中估算了刘嬷嬷的年纪,宫里选奶口,是有年龄限制,十五到二十岁之间,生育过第三胎的女子。
生女的喂皇子,生儿的喂公主。
刘嬷嬷的年纪,比她打扮的要年轻许多。
高嬷嬷比刘氏大一轮,那也不过四十大几,正是能用的年纪。
广储司是内务府油水最重的衙门,宜妃这是代儿子安抚好了。
舒舒实在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九阿哥的光脑门。
这家伙福气不薄,摊上这样周全聪慧的生母,还有五阿哥那样宽厚的胞兄,本应该是平安喜乐一生,可自己瞎参合夺嫡,连带着宜妃都被牵连,简直是不孝子的典范。
九阿哥没有避开,只带了不满:“你这是什么眼神?又腹诽爷什么?爷当时不是小么?你小的时候就乐意旁人管你……”
舒舒笑了:“没腹诽这个,就是想着娘娘辛苦,为爷操心这许多……要是以后咱们有了小阿哥,我可做不到娘娘的耐心,到时候说不得上手修理了爷可别拦着……”
九阿哥点头附和:“不拦着,要是不懂事,爷同你一起揍……”说着,醒过神来,瞪着舒舒一眼:“好啊,你这是说爷小时候欠揍……”
舒舒脑子里出现九阿哥三头身的模样,笑道:“爷肯定白白嫩嫩跟小姑娘似的,娘娘怕是舍不得下手管教……”
九阿哥恼羞成怒,翻身将舒舒扑倒:“谁是小姑娘?谁是小姑娘……”
*
“七夕”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
至于九阿哥是不是“小姑娘”,就不知小俩口两个怎么分辨。
舒舒开始了自己的“禁足”生涯。
实际上与之前的日子过的差不多,就是免了逢五逢十的请安。
九阿哥的行程,除了每日往返尚书房,则多了一个去处。
慈宁宫。
自太皇太后病故,太后携太妃移居宁寿宫,慈宁宫就空了下来。
后来养心殿营造办迁到慈宁宫。
九阿哥打小就喜欢西洋物件,之前也是一阵阵的,什么时候来了兴致,就往营造办跑一段时间。
就连十阿哥,都不觉得稀奇,只当九阿哥开窍,琢磨礼物讨好妻子之类的。
只有舒舒悬着心。
她也不知道是盼着九阿哥查出什么,还是不查出什么。
要是查出十一阿哥的死,真的有人为痕迹,那就太可怕了。
而且宜妃母子也难免会迁怒到太子妃头上。
毕竟宜妃掌宫权的时候,儿子平平安安的;交出宫权一年,幼子就这样悄无声息死了。
即便主谋合谋都不是太子妃,一个“失察”是跑不掉的。
那样……
是不是就是夺嫡的诱因?
*
慈宁宫中,空旷之地。
九阿哥看着眼前佝偻着身子的梁传庆,头发都花白了,拖着一条残疾的腿,看着如同五、六十岁的老翁。
实际上他比崔南山还年轻,今年不过四十来岁。
从阿哥所总管太监,到慈宁宫看屋子的,梁传庆的境遇天差地别。
看到九阿哥过来,望着与记忆中依稀相似的眉眼,梁传庆不由红了眼圈:“九爷……”
九阿哥竟是不知该怎么问。
十一阿哥生前有没有异常?
太医院给十一阿哥看诊的太医是哪几位?
怎么挪宫前好好的,在阿哥所就一年比一年虚?
有汗阿玛与娘娘在,该问的早就问过。
若是真的那么好查,怕是早就有蛛丝马迹出来。
好像十一也不是开始就病的厉害的……
开始只是常见的小病症,换季着凉之类……
大概从什么时候严重的?
康熙三十三年?
还是康熙三十四年?
阿哥所中,总管太监纵览全局,真正近身服侍的还是保姆……
九阿哥竟鬼使神差的问出一句:“孟氏还活着么?”
梁传庆愣住,随即摇摇头:“前年就没了……”
九阿哥心中一紧,追问道:“怎么没的?”
梁传庆苦笑道:“当年阿哥爷过身,皇上将四所上下人等都赏了板子……孟氏熬了四十板子……回家三天就咽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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