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所,正房。
九阿哥回来后就坐了,没有换下外头衣裳,跟舒舒念叨着:“爷得去乾清宫一趟,娘娘那边送了,汗阿玛那边的孝敬就不能拖太晚,要不该挑理了!”
东西是早就预备好的。
就是年前收的那些金银。
银子太占地方,就直接入了库房。
金子则是归拢出来。
总共加起来也有大几百两。
正常的年敬当然没有这么多,阿灵阿给的赔罪也在里头,还有郭络罗家的孝敬。
九阿哥原本打算的是这些金子,外加上几千两的庄票,凑个整数。
这样下来,也是他内务府“三节两寿”收入的五成五,算是大头了。
剩下他这个儿子占小头,只有四成五,做阿玛的还能再计较?
昨日听了舒舒的建议,他舍不得,没有将银票加里头。
他与舒舒是一家的,汗阿玛与娘娘是一家的。
帝妃一体。
还是保持五成五比四成五的比例好了。
六百六十两金子,就是四十一斤多。
就分了两个匣子,由何玉柱与孙金一人抱了一个,跟着九阿哥去往乾清宫。
赶巧的是,走到广生右门,就见康熙穿着常服从西六宫出来。
“汗阿玛……”
九阿哥见状欢喜,忙快走了几步。
康熙打量他两眼,看了看天色,已经幽暗,马上就要掌灯。
“去了齐锡家一整天?”
康熙有些不痛快了。
九阿哥摇头道:“没有,中午吃了饭就出来了,在鼓楼大街转了转……”
康熙听着,也觉得不大舒服,想训斥两句。
好好皇子阿哥带着皇子福晋,满大街的乱逛,那也不像话。
九阿哥已经笑着说道:“儿子正想往乾清宫请见呢,就看到汗阿玛,儿子运气不错,不用在乾清宫门口傻站着了。”
这说的是上一次请见,当时康熙手头忙着。
康熙瞪了他一眼,道:“旁人谁敢像你这么堵门,让你等一刻钟还委屈?”
九阿哥笑道:“要是其他季节,儿子站一个时辰也没二话,这不是天冷了,乾清宫门口地势开阔,一点儿也不避风,吹上一刻钟人都吹透了,儿子要是病了,心疼的还是汗阿玛跟娘娘……”
康熙没好气道:“朕不心疼,做事没个规划,那是活该!”
九阿哥闭上嘴,有些不高兴。
康熙看了他一眼,道:“朕说的不对?你将乾清宫当什么了,想来就来,也不挑时候?”
尤其是爱在摆膳前来,这个习惯可不好。
九阿哥有些不忿:“儿子都避开大朝的时候了,也不是闲着没事去打扰汗阿玛,都是有事才去。”
康熙想了想道:“那往后稳重些,别一惊一乍的,真要有公务,也攒一攒,不用去的那么频繁!”
他也不是真的厌了九阿哥,而是觉得不好太扎眼。
一次两次的没什么,要是九阿哥经常往御前跑,怕是会引得人侧目。
要是别的皇子阿哥效彷九阿哥,那康熙会觉得更头疼。
要是其他儿子嫉妒九阿哥,影响了兄弟情分,康熙也不忍见。
他看了眼九阿哥,只有无奈。
谁叫这儿子笨,压根就不会想到这御前请见不是家里父子闲话,牵扯也大。
他这个慈父,只能多操操心,提醒他注意分寸。
说话的功夫,父子二人也到了乾清宫。
九阿哥跟在后头,小脸耷拉着,心里已经悔了。
就不该拿这么多!
一匣子就够了!
不让来自己就不来,还能省钱呢。
眼见着门口的人要拦着何玉柱与孙金。
九阿哥觉得是个机会,脑子里飞速运转,想着找个什么借口留一半、送一半。
康熙已经看到两人怀里的匣子,吩咐道:“让他们都进来。”
九阿哥生出的念头又熄了。
他就指着何玉柱与孙金怀里的两个匣子,道:“儿子给您送孝敬来了,这不是再有几天就要启程了么,正好孝敬给汗阿玛当零花钱。”
说到这里,他带了不足道:“原想要给汗阿玛凑个整数的,结果福晋不知道这次都是预备孝敬给您的,叫外头做成赏人使的锞子、项圈,给我们娘娘送去了……”
康熙心里熨帖,很是受用,面上却不显,省得这小子翘尾巴,就澹澹的说道:“朕又不缺这个,心意到了就行了。”
九阿哥摇头道:“心意到了,这银子也得到了,要是尽用嘴哄人,那成什么了?”
二十多斤的东西,听着不重,可是从二所走到乾清宫也小二里路。
何玉柱与孙金眼见着有些吃力。
九阿哥见了,就道:“汗阿玛快吩咐人接了去吧,别摔了砸了脚,也不多,加起来是六百六十两金子……”
梁九功与魏珠随侍在旁。
康熙看了两人一眼,示意两人接了。
九阿哥的目光黏在钱匣子上,觉得心疼,不想坐了,道:“孝敬送完了,儿子先回,汗阿玛先忙着。”
见他没有啰嗦,康熙还有些不习惯,没有立时叫走,而是问道:“今天去你岳父家如何,做了报喜鸟,这回当了贵客了?”
这说的是举荐了福松阿哥为司仪长之事。
九阿哥面上带了迟疑。
他想起了伯夫人的话。
伯爷的身体,关系着爵位传承,岳父那边瓜田李下的,确实不适合插手。
可是都指着伯夫人就好了?
即便伯夫人查出什么,可要是伯爷恳求,念着夫妻情分,谁晓得会如何?
说不得还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康熙发现不对,道:“怎么了?没挨夸?”
九阿哥想起了舒舒说的“大道直行”。
岳父念着兄弟情分,祖宗传承的爵位不想夺。
可对于汗阿玛来说,开国这些封爵,是酬功的,自然是乐意见有能者居之。
九阿哥就不着急走了,坐在炕边,重重的叹了口气。
康熙带了几分幸灾乐祸:“是你岳父埋怨你自作主张了?”
九阿哥举荐福松,康熙想到舒舒身上,都没有想到齐锡身上。
就是因为晓得齐锡行事谨慎,不会鼓动九阿哥求官。
九阿哥摇摇头,道:“不是那个,儿子今天是见了大世面了,这事说来话长,得从北巡时说起……”
康熙手头无事,眼见着其中有内情,也带了好奇,点头让他说。
九阿哥就说了喀喇沁遇到老郡主之事。
“那老格格夫死子丧,连孙子、曾孙子都没了,心里怕了,见了福晋,将做的亏心事说了,也将京城这边的铺子田契给了福晋,想要弥补……”
“福晋没客气,都收了,晚上哭了半宿……”
“儿子之前还觉得怪异,旁人家这种身体孱弱、不能比丁的长子多是分了丰厚家资依附兄弟,毕竟这祖宗爵位还涉及到当差,怎么他们家例外,结果一问才晓得是福晋祖母的意思……”
“早先还当是老太太偏心长子,现下看来,还有愧疚的缘故……”
康熙听着,脸色有些发黑。
不是所有的女子都柔弱无害。
他不怎么信因果,可是也觉得这报应来的不错。
九阿哥没有磨蹭,又说了百望山的事。
“当时儿子就觉得是机会,可以将爵位转到儿子岳父这支来,福晋几个弟弟人才寻常,可能上兵册,也比孱弱的锡柱强,结果被福晋劝住了,福晋说是岳父要是想要争,早就争了,念着兄弟情分,也怜惜侄子不能自己奔前程,关键是怕开了不好的例子,教坏孩子……”
“不过福晋也恼了,觉得伯爷那个妾纳的不体面,对不住伯夫人,昨儿将房契、地契拿出去,就私下里跟岳母说,想要瞒着岳父,将那几处产业一分为二,伯爷的那份自己孝敬给伯夫人做养老之资,结果被岳母给训了,说她任性,只论远近亲疏,不讲道理,容易偏颇,不是儿子自夸,都说妇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岳母算是例外了……”
都统府的消息,御前常有。
康熙没有见过觉罗氏,却也大概晓得其为人行事。
是个贤内助。
齐锡为都统,“三节两寿”的孝敬也不少。
觉罗氏夫唱妇随,行事也小心,为人不贪,只收该收的那份,有多的都想法子以“回礼”的形式退回去,堵死了那些想要花银钱请托的人的门路。
“这些就是见识了?”
康熙听够了八卦,想要撵人了。
至于二等伯新达理的德行操守,他兴趣不大。
就是个闲散人口。
九阿哥摇头道:“汗阿玛您别急,这都是前因,后头才吓人呢!”
他接着说了今日夫妻去伯府的发现,以及后续。
每个人的反应都如实说了,就是隐下他对锡柱怀疑的那几句。
那样就暴露他的小心思了。
“福晋去伯府请安之前还跟儿子抱怨,说是伯爷对不起伯夫人,可见了人后顾不得埋怨,只剩下担心,儿子都傻眼了,只在话本子里听过这个……”
九阿哥说着,依旧是带了几分心有余季。
康熙听着,脸色阴沉如水,心里也如同沸水般翻滚。
新达礼与他同庚,也是顺治十一年生人,今年四十六。
当年他登基后选伴读,名单候选上还有新达礼。
隐约有些印象,生日好像比自己还小些。
一个贱妾,生死都在夫主身上,却敢为了儿子化身为催命阎罗。
“新达礼如何了?”
康熙按捺住愤怒道。
九阿哥叹口气。
“儿子也不知道,福晋说按照医书上的说法比较凶险,脸上身上都水肿、手心冰冷、嘴里说话带了鱼腥味儿,要是健康的人,许是还有旁的缘故,不用太担心;可是对于久病之人,都不是好兆头……”
康熙博览群书,自然也晓得这就是“死兆”。
一个二等伯爵之位,没有兄弟相争,只有一个独子,其母尚且盼着其父早死。
那些荟聚在东宫周边的人也好,环绕着大阿哥的人也好,其心可诛,都是逆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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