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西暖阁。
康熙用了早膳,手中是宗人府那边送来的折子。
是从太祖朝开始的已革宗室名单,正经有不少支了。
已革黄带子总共有十一支,三支是显祖次子舒尔哈齐的子孙,三支是显祖五子刚果贝勒的后裔,三支是太祖五子、十子、十六子后裔,两支是礼烈亲王后裔。
另有罢黜的红带子若干支。
即便开革宗室,也不能任由这些人沦为寻常旗民。
这些人不事生产,也不好补旗缺,日子穷困,往后嫁娶也成问题。
到时候胡乱嫁娶,乱了尊卑,混淆血脉,都说不清楚。
像福松这样得了姻亲提挈的毕竟只是凤毛麟角,剩下大多数在混沌度日。
如同简亲王所说,现在不少已革红带子日子艰难,就送了儿女出去做伙计、使女。
那等到已革黄带子穷困呢?
会如何?
说不得这些黄金血脉,就要被人践踏。
康熙想起一件事,不由皱眉。
那就是去年年初叫人彻查佟国维的时候,也查了府里上下人等。
隆科多纳红带子女为妾室。
这还不是已革红带子。
去年看到这一句的时候,康熙没有太留意,现在想起此事,就有些难堪。
勋贵抬的太高,早已不将宗室放在眼中了。
“皇上,九爷打发崔南山入宫,在外请见……”
梁九功进来禀道。
康熙止了脚步,关切道:“是小阿哥们有什么不舒坦?”
这样的“祥瑞”,本该广而告之,可是宫里却没有动静。
就是因为康熙心里也没底。
昨日带过去的太医都留在皇子府守着了,就怕有个万一。
总要出了满月,或者出了百天,小阿哥身子都稳当了,才能赏赐。
梁九功道:“奴才多问了两句,不是小阿哥的事,是皇子府进贼了,叫侍卫们抓到了,九爷不知该如何处置,叫人送来慎刑司了,说是请皇上发落。”
康熙:“……”
他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会还是庄亲王府那边吧?
他昨天白天才点过庄亲王,要是庄亲王晚上就打发人去皇子府偷窃,那他到底是罚还是不罚?
“传吧,朕也听听。”
康熙忍了闷气道。
梁九功出去了,带了崔南山进来。
这是之前乾清宫的太监,康熙指给九阿哥的。
崔南山进来就直接跪下叩头道:“奴才给皇上请安……”
康熙抬了抬下巴,道:“起吧,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崔南山就将昨晚暖房犬吠,后头侍卫抓人,再到九阿哥夜审,问出信郡王府那边的人,都说了一遍。
康熙听了,阴沉着脸。
他想起昨天早上九阿哥在乾清宫的话,担心不处置石贵,其他宗室下的包衣会有样学样,欺负到皇子头上。
这次虽不是包衣,是姻亲,可也是大同小异。
按照《大清律》,“凡夜无故入人家内者,杖八十,主家登时打死者,勿论”。
寻常百姓人家尚不可轻入,更不要说皇子府邸。
康熙心中,很是羞恼。
九阿哥之前凡事爱咬着《大清律》,这次却提也不提,这是笃定他会偏心?
觉得他这个汗阿玛,会为了宗室的体面,不顾儿子的体面?
还有这些奴才,到底眼里有没有尊卑了?
怪不得去年正月宫城大索,拿了那么多闲杂人等。
其中有两人,就是为了进宫见识见识,就买通了人,换了腰牌,进宫逛了两日。
这样下去,八旗官民会失去对皇家的敬畏,也会失去对他这个皇帝的敬畏。
康熙立时板了脸,看着梁九功道:“将人送宗人府,以‘大不敬’论,彻查此桉,传朕口谕,与石贵桉一起审,不许拖拉,从严从快审理!”
梁九功心下一凛,应了一声,出去往宗人府去了。
康熙看着崔南山,道:“九阿哥与九福晋如何了,几个小的呢?”
崔南山躬身道:“阿哥四更才睡,辰正起了;福晋没有传太医,县主跟都统夫人留在后罩楼,就近看顾,小主子们也没有传太医,昨晚倒是起了三回,吃了三回夜奶……”
康熙听了,神色稍缓。
董鄂氏身体本来就不错,还有亲卷长辈在旁看顾,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九阿哥这里,反正在家“禁足”,半夜被搅合了休息,困了白天补觉就是。
主要是孩子们。
既是“祥瑞”,那自然圆圆满满为好;否则落到外人眼中,又有了说辞,成了“不祥”。
这能吃能睡的,身子就会养起来……
翊坤宫,正殿。
邢嬷嬷跟核桃两个,一早递了牌子,入宫来给宜妃报喜。
昨天三个孩子落地,都已经到快关宫门的时间,皇子府那边就没有安排人入宫。
今日却耽搁不得,伯夫人就吩咐邢嬷嬷跟核桃早早递牌子进宫报喜。
虽说宜妃昨天已经晓得消息,可是也不好细问。
今日就算皇子府不安排人入宫,宜妃也要打发佩兰过去好好探看的。
邢嬷嬷跟核桃两个,都是全程看着舒舒生产的。
尤其是邢嬷嬷,跟在县主后头,一直在产室。
邢嬷嬷就仔细说了:“福晋是正午二刻发动,产房早就预备好的,就直接叫丫头扶了进了产房,等到了申正,就开了十指,福晋没哭闹,憋足了力气,生的时候就没耽搁,先是大阿哥落地,长得高鼻梁、杏核眼、随了福晋的白皙,分量也不轻,四斤;过了一刻钟,二阿哥也落地了,比大阿哥小一圈,三斤二两,眉眼随了九爷,看着也气弱,福晋心疼的不行,说要亲自养些日子,省得下头人疏忽了,照看不到;大格格最后生的,五斤一两,看着赶得上足月的孩子了,眉眼也撑开了,也是跟九爷一样一样的,容长脸,瑞凤眼,高鼻梁……”
听着邢嬷嬷的描述,宜妃如同亲见了一般。
不过她在心里加了一下三个孩子的分量,也是一阵后怕。
如今倒是庆幸提前发动了,要不然这样的长势,大人、孩子说不得都保不住。
宜妃望向核桃,晓得她是舒舒近身服侍的,道:“你们福晋气色如何,补药可吃了?”
核桃道:“福晋说二阿哥体弱,要喂养几日再喝药。”
宜妃虽心疼孙子,可是也晓得那边里里外外还要舒舒顶着。
她摇头道:“还是当以大人为主,小阿哥那里,叫太医开了药,慢慢调理就是。”
这话,邢嬷嬷跟核桃都不好应。
宜妃就吩咐佩兰道:“虽说‘洗三’、‘满月’都不办了,可是我这玛嬷也不能白看着,将之前预备的礼送过去吧,再将收着的两盒金丝燕带上,再代我传话,说不许只顾着小的,还要爱惜自己,才是长长久久的道理。”
大福晋就是前车之鉴,真要熬坏了身体,留着几个没额涅的孩子也不是福气。
佩兰仔细听了,下去拿了东西,跟着邢嬷嬷与核桃出了宫。
九皇子府,后罩房。
四福晋跟十福晋都来了。
之前的时候,四福晋即便晓得消息,也都忍着,怕过来勤了影响舒舒休息,想着明日“洗三”时过来。
可是今早得了消息,晓得“洗三”、“满月”都不办了,她就不好再拖延。
妯里俩就前后脚的过来了。
舒舒已经醒了。
头发编成了辫子,盘在头顶,额头上也系了抹额。
她还叫人做了小围巾,脖子上也系了。
这个是心理因素了。
这辈子即便看书,也没有到颈椎病的地步。
东稍间南边条桌上,摆着两个一尺直径的果盘,一个里装了苹果,一个里装了鸭梨。
她本就换洗的勤,屋子里味道不大。
就算剩下些味道,被这果子香也给压下去了。
舒舒半坐着,跟四福晋与十福晋说话。
四福晋看着舒舒,佩服道:“瞧着你还挺精神的,之前还担心你伤了元气……”
舒舒摇头道:“内里也虚,一动一身汗,都不晓得自己这么爱出汗,太医说,回头要吃上三、五个月的药,这元气才能找补回来。”
四福晋道:“都听太医的,也听姑母的,好好坐月子……”
舒舒的外祖母,也是乌拉那拉氏的老姑奶奶,是四福晋的姑祖母,所以觉罗氏还是四福晋的表姑母。
说到这里,她看了看舒舒的肿眼泡道:“可不兴哭,回头该落毛病了,我当年不懂事,年岁还小,哭了两回,就落迎风流泪的毛病……”
这几年吃药也不顶用。
月子病,月子养。
等到这回再生了,正好可以调理调理,才能将前头的病根去了。
十福晋方才没好意思问,现在听四福晋提及,忍不住好奇,看着舒舒,道:“九嫂您怎么哭了?昨儿生孩子的时候都一声没哭……”
是受什么委屈了么?
生孩子的时候都没哭,过后反而哭了?
舒舒想起自己昨晚的情景,真跟抽风了似的,就跟两人说了缘故,而后摇头道:“都是生孩子影响的,爱钻牛角尖儿,心里可委屈了,过后想想,倒像个笑话……”
四福晋生过,点头道:“不稀奇,都有这时候,等孩子再大些就好了。”
十福晋在旁,听得目瞪口呆,道:“影响这么大么?听着叫人不敢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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