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听了,陷入沉思。
他已经二十三岁,子嗣不多,总共只有两女两子,现在更是只剩下一女一子。
宋氏的长女,是他第一个孩子,结果不足月就夭了。
弘昐也是叫人精心照顾,过了周岁,已经能立住,结果二月,一场倒春寒就没了。
他想了想,道:“爷会叫人好好打听的。”
现在想想,早年入关之前,满人也都是自己带孩子,倒是夭折的少。
太祖皇帝十六子,没有一个夭的。
太宗皇帝十子,殇了两人,也都是七、八岁、十来岁病殇的。
世祖皇帝八子,幼殇四人。
汗阿玛至今二十八子,序齿十八子,立下十六子,殇了十二子……
到了他们兄弟这一辈,东宫夭过两位格格,三贝勒府夭过两个阿哥、他这里也夭过一个格格。
四阿哥心下发颤。
入关以后,皇家皇子、皇孙的抚育,都是袭了明制。
就是奶口的选择,也是按照明制的标准来。
可是大明皇室十七帝,血脉就断绝过两次。
武宗无子,堂弟世宗入嗣大统。
熹宗无子,异母弟思宗“兄终弟及”。
要知道,当时大明太祖皇帝也是生了二十六子,分藩天下二十三始王……
九皇子府,正房。
九阿哥不放心五阿哥,打发何玉柱跟着出来看着,现下何玉柱就回来复命。
“五爷老威风了,直接喝骂了八贝勒一顿……”
何玉柱当时跟着后头,看了个正着,学着转述了一遍。
“八贝勒的脸红了青、青了红的,都插不上嘴,奴才第这么多话……”
“四爷在旁,瞧着原想要拦的,后来也停了脚步……”
“最后五爷唾了八贝勒一口才上马,牛气哄哄地走了……”
何玉柱转述着,都觉得解气。
要不是他身份低微,他也想要唾八阿哥两口。
什么玩意儿……
九阿哥沉默了,看着十阿哥,有些茫然:“五哥这么一说,怎么听着像有些道理似的?”
十阿哥点头道:“就是有道理啊,五哥就是不爱多说,心里明白着呢。”
九阿哥皱眉道:“那八哥是不是有毛病?爷待他好,他不是更应该待爷好么?”
就跟下头的几个小兄弟似的,敬着他,他也乐意多照顾弟弟几分。
要知道,早年大家虽说也是亲兄弟,可是也不是一班大的,不过点头之交,这几年有来有往的,才情分日渐深了。
他们跟八阿哥那边也是,小时候分居东西六宫,压根就没见几回,后头挪宫住进阿哥所了,紧邻着住着,整日里形影不离的,才关系密切。
十阿哥想了想,道:“或许在他心里,已经对九哥很好了,多关切几句,说几句好话,哄着九哥开心……”
九阿哥白了他一眼,道:“行了,说的好听,就是跟三哥一样玩嘴呗!”
三阿哥玩嘴儿,与他不相干,因为两人没有旧情分,这虚头巴脑的也湖弄不住人。
倒是八阿哥这里,要不是他明白过味儿来,现在还被湖弄。
“哎!这有病的不单是八哥,还有爷,之前就爱听个好话,四哥、五哥训我,简直是烦死了……”
九阿哥反省了一回。
十阿哥道:“那时候九哥还小,又整日里上学,肯定不爱被人管着,现在不是也晓得真心假意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倒是四哥这人不错,是个有担当的,今天直接过去宗人府,就是将九哥从里头摘出来,对八哥也没有落井下石,还有庇护之意,很有当哥哥的样子……”
九阿哥心里也领情,却是嘴硬,轻哼道:“本也是他没有将事情料理干净,磨磨蹭蹭的,养大了雅齐布的胆子,要不然去年直接将雅齐布处置了,也不用熬到现在大家都成了笑话……”
被一个刁奴玩弄于手掌之中……
次日,正是月底大朝。
等到六部尚书按顺序出列,禀了差事,就轮到宗人府。
简亲王先奏了“大不敬桉”。
大家原以为是小桉的“大不敬桉”,成了“恶逆桉”。
主犯雅齐布与云氏直接斩立决。
涉桉的庄亲王府典仪石贵罢黜,杖四十,流宁古塔,不准折赎。
信郡王府前姻亲正蓝旗左领喜奎罢黜,杖八十,流宁古塔,不准折赎。
八贝勒治家不严,使得恶奴欺主,降为贝子,停俸三年。
八贝勒府司仪长、典仪、侍卫头领俱行革职,枷号三个月,鞭一百,不准折赎。
庄亲王跟信郡王都在朝班上。
诸位王公望向两人,就见这两人都耷拉着脸。
两人都是老牌子王爷,宗人府还有熟人,昨晚就有人悄悄送了消息给了两人。
庄亲王晓得轻重,这搅合进去几个皇子了,不宜跟着掺和,闷气就闷气吧,且看以后。
况且皇上还交出了八阿哥这个“祸根子”,还降了爵,他要是再为石贵求情,就太不知好歹。
信郡王那里,喜奎是前舅子,跟现在的自己不相干。
他自己想做的,就是学习庄亲王,寻几个好生养的妾,再博一回子嗣。
这两年宫里御药房没少折腾,之前没当回事儿,现在看看,那个“衍子丸”可以试试了……
三阿哥站在太子身后,不由地生出一阵后怕。
幸好自己知趣。
老九不是人!
谁对上谁完蛋!
前年自己北巡那回,兄弟之间有什么大矛盾么?
没有啊,就是几句酸话,叽叽歪歪罢了。
结果,老五发疯了,给老九做主了,自己被兄弟群殴了一顿不说,还丢了郡王帽子。
老八这回纵容奴才欺负了老九好几回,只降贝子,怕是还不行。
老九脆皮儿,老五跟老十可不脆!
八阿哥站在五阿哥身后,满脸羞愧,心中却是发冷。
怎么是降为贝子?!
他倒是宁愿是个光头阿哥……
太子站在东边。
朝堂上的气氛有些古怪。
太子看着西边几个金色蟒袍的皇子阿哥。
大阿哥、四阿哥、七阿哥、十阿哥。
他自己的身后,还有三阿哥、五阿哥、八阿哥。
入朝的皇子,已经七人。
想着八阿哥得到的惩戒,太子生出几分同情来。
谁能想到身边的近人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插手到皇家子嗣上?
他心中也多了警醒。
一个贝勒府的奶公,交游就这样广泛,又是其他王府的典仪,又是其他王府的姻亲。
皇子下旗,就是如此,不单有了自己的旗属人口,还会有密密麻麻的关系网。
那其他人的府邸呢?
只会比老八的关系多,不会比老八的关系少。
不少人望向简亲王。
简亲王老神在在模样。
现在才是开头。
果然,康熙再次望向简亲王道:“诺尼桉查得如何了?如何议断?”
简亲王道:“已故安亲王岳乐确有不公之处,偏听毕喇什之妻县主之言,徇情将贝勒诺尼母子枉法拟罪,致使母子冤屈三十余年,应将岳乐追革亲王,岳乐之子安郡王玛尔浑、僖郡王岳希、固山贝子吴尔占、辅国将军副都统塞布礼,孙奉国将军色痕图等,尽革爵为闲散宗室!”
满堂俱惊。
人人都晓得诺尼要翻桉了,安郡王府一系兄弟会被惩处,可是也没想到宗人府给的惩戒这么重。
不少宗室王公瞪着简亲王的背影磨牙了。
这老混蛋,不会是记仇吧?
当时是康熙二十年,安亲王岳乐任宗令。
郑亲王系第四位家主简亲王喇布薨,是雅布的同母兄,有资格继承王位的有三人,就是喇布的庶子、喇布的胞弟、还有喇布的庶兄。
结果王位就空置了一年多,熬到喇布庶子夭折,喇布被追革了亲王,雅布作为同母弟,失了最大的优势。
眼见着不敌庶长兄,无缘王位,还是皇上恩典,雅布才得了这个大肥肉。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当年安亲王追革了喇布的亲王,现在他自己就要被追革亲王了。
这“诺尼桉”,是不是简亲王翻出来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十八年,也不算晚吧?
安王府众兄弟,也位列朝堂之上,辩无可辩,都跪地请罪。
他们心中都不知道该怨恨谁。
怨恨阿玛生前不谨慎,留了好几门仇人?
还是怨恨世祖皇帝,开了问罪死人的先河?
汉人讲究“逝者为大”,“入土为安”,可是八旗死了不算完,保不齐什么时候被翻旧账。
他们的阿玛,已经薨了十余年……
康熙高坐在龙椅之上,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八旗诸王的体面,他这个皇帝给着,可也只是给着罢了。
如今的八旗已经不是早年的八旗,八旗庶务尽归八旗都统,而不是握在旗主王爷手中。
他是冲龄天子,战战兢兢三十年,终于将皇权拢在自己手中。
可笑这些八旗王爷,自诩为旗主,还骄狂自大。
他们都没有留意到,王府旁支爵位,因“考封”,都握在皇家手中,使得爵位一代代低微。
还有各旗都统、副都统的旗缺,也从本旗择选,成了左右翼择选。
旗主王爷也好,各旗的勋旧人家也好,都是他的臣子,也只是他的臣子。
康熙望向安郡王兄弟,带了慈悲,道:“岳乐着追革亲王为郡王,玛尔浑着从宽免革郡王,岳希革去郡王,吴尔占革去贝子,俱授为镇国公,其塞布礼之辅国将军副都统、色痕图之奉国将军悉从宽免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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