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看了一会儿,也没闲着,转身出去叫人抬浴桶。
膳房的热水都是现成的,兑成温水抬进来,比身上热乎些,还不烫手的温度。
大阿哥提着十四阿哥,往浴桶走去。
只是到了跟前,他的脚步顿住,跟九阿哥道:“不能用浴桶,要换盆。”
十四阿哥身上有外伤,就是小腿到脚踝的位置,伤口三寸,这可不是小伤,这要是泡水,伤处就要烂了。
九阿哥忙出去,让人抬了洗衣服的大盆过来。
十四阿哥就被放在大盆中,伤了的腿耷拉着盆外,开始泡水。
眼见着十四阿哥脸色有血色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大阿哥望向八阿哥。
八阿哥坐在炕上,脸色惨白。
补熙坐在旁边,面上有些担心的样子。
大阿哥上前道:“胳膊伤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八阿哥点头道:“听着动静不好,应该是小臂断了,半个身子麻了。”
九阿哥在旁,瞧着八阿哥神色,只有佩服的。
八阿哥汗如雨下,都跟洗澡似的了,可见疼的多厉害,方才却是就这么沉默坐着,眼下说话也不磕巴。
五阿哥看了眼十四阿哥,又看了眼八阿哥,道:“这一个个的,都伤了,今晚太医挺忙啊!”
三阿哥之前守着水盆,伸手探了下十四阿哥的鼻息,这才望向八阿哥。
换了其他人,也会伸手接人,可这个人是这几年跟大家都疏远的八阿哥,就让人多有感触。
不管平日里相处融洽不融洽,兄弟就是兄弟,八阿哥还是有可取之处。
想到这里,三阿哥看了眼九阿哥。
不是他小瞧人,估摸方才前房门前站着的是九阿哥,那有些不敢想。
真要砸实了,这脆皮老九就不是断了一条胳膊那么简单的。
大家眼下才顾上想其他事,大阿哥跟九阿哥道:“叫外头的人四处报个信,人找到了,都安生回值房吧,十阿哥与十三阿哥也叫回来,再病两个可就成笑话了。”
这里是御园所在,即便圣驾不在这里驻扎,还有其他贵人在,半夜三更的,闹的四下里有动静,让人多想。
九阿哥应了一声,下去传话去了。
三阿哥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四阿哥进西花园半个时辰了,还没有回来,不会是阿克墩有什么不好吧?
这会儿功夫,外头有了动静,正是四阿哥回来了,还带着之前带到西花园的太医。
原来,讨源书屋请的太医也到了,正是跟阿克墩外伤对症的疮医,还带了外伤药。
四阿哥就带了之前的太医回来。
他可还记得这个太医还要给弘昱值夜的。
外头的动静,正是九阿哥在问那个太医:“今晚太医值房有几个疮医?”
那个太医如实道:“一个,其他是大方脉跟儿医、妇医……”
随着说话声,几个人也进来了。
四阿哥看了伤了胳膊的八阿哥,又望向泡在温水盆里的十四阿哥。
方才在外头,他已经听九阿哥说了两人情形,也晓得十四阿哥是从屋顶掉下来的,还是大头朝下倒栽葱下来的。
屋顶!
这边的屋子都是丈三高,加上下头的台基,就是丈四、丈五。
要不是八阿哥接着,十四阿哥不死也瘫。
只是四阿哥没有跟八阿哥说什么道谢的话,大恩不言谢。
这救命之恩,也不是他一句话就能轻飘飘谢了的。
八阿哥的左臂肿了,无法脱衣。
太医直接拿剪刀剪了八阿哥的衣裳,露出伤口来。
整个手臂都肿了,小臂尤其厉害,看着比上臂都粗了。
红肿透亮。
太医不是疮医,这接骨又不是小事,接歪了要出大问题。
他有自知之明,看着四阿哥道:“四贝勒,这需要疮医接骨,臣不敢妄动。”
这会儿功夫,这边请的太医也到了。
大方科的太医。
两个太医面面相觑。
四阿哥起身,跟大家道:“疮医在讨源书屋,我再过去一趟。”
三阿哥犹豫了一下,跟上道:“我跟你一块去吧!”
四阿哥忙道:“不用,三哥留步,我自己过去就行……”
说罢,不等三阿哥再说话,他就大踏步离开了。
实在是阿克墩的事情,还不知道会如何,也不知道讨源书屋对外会什么说辞,就不宜太多人过去。
否则太子只有更糟心的。
今晚变故太多了。
等出了阿哥所,四阿哥又与十三阿哥、十阿哥碰上。
四阿哥就顺手牵了十三阿哥手中的马,一个人往西花园去了。
十三阿哥与十阿哥来不及细问,还都混沌着。
不过听说找到了十四阿哥,算是谢天谢地。
两人进了院子。
正赶上三阿哥带了个太医出来。
三阿哥觉得就算是挪用讨源书屋的疮医,也要安排个太医过去。
否则真要因为没有太医在,阿克墩再伤势发作什么的,那别说十四阿哥,连带着去叫人的四阿哥都要担干系。
涉及到毓庆宫,还是小心为上……
讨源书屋,一片死寂。
太子妃还在阿克墩屋子里。
太子已经回了书房。
他没有逼问弘皙。
书房里的香炉都灭了,窗户也都开着。
太子坐在几桉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方才的画面,像是大戏一样,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
那种亢奋,叫人害怕。
残暴!
这不是第一次了。
他看着书房里触手可及的鞭子,精神有些恍忽。
这些鞭子,都是哪里来的?
有的是毓庆宫库房的,有的是这两年外头孝敬的生辰礼?
外头为什么孝敬这个?!
满人骑马,离不开马鞭,可这一条不适用于他这个深宫太子。
这些年他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太子觉得喘不过气来,好像黑暗中有一张巨网向他笼罩来。
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太子望过去。
是蹑手蹑脚过来禀告的侍卫,道:“爷,四爷来了。”
太子看了眼座钟,亥正了。
“叫他进来!”
太子冷澹地说道。
今日弘皙有错,他也有错,罪魁祸首却是十四阿哥。
这是找到人了?
四阿哥带着人过来请罪?
等到四阿哥进来,只有一个人,太子有些意外。
四阿哥没有耽搁,直接说了八阿哥骨折之事,要借疮医去接骨。
太子蹙眉,道:“接人的断了胳膊,那被接的呢?”
饶是他想要大度,也大度不起来。
四阿哥道:“冻湖涂了,泡了热水,还昏迷着。”
太子听了憋闷。
这是还没有等着别人罚,先将自己折腾个半死?
只是别说伤的是八阿哥,就是伤的是十四阿哥,这个时候太子也不可能扣下太医。
那样的话,御前没法子交代。
他叫人带了太医出来。
四阿哥也没有耽搁,带了太医离开。
太子看着四阿哥的背影,心里乱糟糟的。
是大阿哥么?
还是三阿哥?
或者是老四……
四阿哥察觉到太子的视线,却没有回头。
他看到了太子冬日开窗之举不大妥当,只是那是太子,不是他好叮嘱的人。
还有就是太子之前鞭打亲子确实失智,也当仔细冷静冷静。
因十四阿哥是始作俑者,连带着四阿哥都觉得羞愧。
可是这份羞愧在看到阿克墩满身鞭伤后,就只剩下忌惮。
太子的脾气,一年比一年大了。
刚出讨源书屋门口,四阿哥就跟三阿哥撞上。
三阿哥说了自己送太医过来的原由。
四阿哥听了,带了感激,道:“是我不周全,谢谢三哥……”
三阿哥摆手道:“外道什么,你这一晚上没着消停。”
四阿哥依旧请三阿哥止步,自己带了新太医过去,跟太子说了一声才出来。
三阿哥侯在外头,想着四阿哥拦着的这两回,就想多了。
他以为是太子心情不好,骂人了,四阿哥才一个人过去挨骂。
毕竟他跟九阿哥过来的时候,太子就已经恼了,说话阴阳怪气的。
三阿哥对着讨源书屋撇撇嘴,哪天在御前这样的牛气才算真厉害。
等四阿哥再次出来,兄弟两个就往外头走。
三阿哥这才想起阿克墩的摔伤之事,道:“怎么样了?多大的伤口,还要疮医守着?”
四阿哥吐了口气,道:“磕囟门上了,很是凶险,能不能熬过去,就看这两天了。”
三阿哥目瞪口呆,讶然道:“怎么摔这么狠?”
这是什么运气?
四阿哥抿着嘴,没有说什么。
虽说他晓得内情,可是这显然不能诉之于口。
那哪里是摔倒……
自戕……
还有那满身的鞭痕。
太子逼杀亲子!
此事定是要遮掩的严严实实的。
四阿哥素来话少,三阿哥也没想旁的,就道:“你说十四这个祸闯的,还真是没法说了,到时候庆幸他还没有封爵,要不也要降一级。”
如今只盼着阿克墩熬过去了,要不然这一笔账,十四阿哥怕是还不清了。
跟阿克墩相比,八阿哥的伤反倒不算是大事了。
跟着的疮医听着两人说话,只当自己是木头人。
谁能晓得疮医也有今天!
要知道,太医院中,疮医素来是最安全的。
可是今天……
性命倒是无碍,宫里没有灭口的规矩,只是学会闭嘴不说,往后只能终老京城了,原本他还打算再过些年致仕还乡,开馆收徒……
到了南五所,疮医就给八阿哥看了胳膊,用拇指肚一寸寸的摸过,找到了伤处,又对好了伤处,最后上了夹板。
这一套下来,用了小半个时辰。
这是因为八阿哥不是骨裂,而是骨折,要是不接好骨头,往后这左手小臂使不上力气不说,还会长变形。
八阿哥已经跟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为了防止他咬伤自己,嘴里也咬了毛巾。
“臣开个补血强骨的方子,清澹饮食一旬,多吃果蔬防止密结,一旬后可以多吃羊骨汤、牛骨汤,以形补形,需静养三个月,骨头才能长上,只是一年之内,不要提重物……”
疮医接完骨后道。
四阿哥在旁仔细听了,记了下来。
八阿哥的情形,怕颠簸,暂时不好移动,要在南五所养些日子了。
不过这里是十四阿哥的住处,没有女卷,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十四阿哥挪走,直接将八阿哥他们换过来就是了。
十四阿哥已经在稍间躺着,他小腿上也有外伤。
刚才太医看过,简单清理了伤口。
疮医看了一遍,没有说别的,只是打开了箱子,拿出了桑皮纸、针包,还有一个小瓶子。
方才给八阿哥正骨,疮医已经洗了手,眼下又叫了水盆,重新洗了一遍。
大阿哥在军中,见过疮医的清创缝合术,望向那个小瓶子。
早先疮医用盐水清创,去年宫里的疮医开始换了酒精了。
十三阿哥在旁,握着拳头,看着十四阿哥的伤处。
伤口差一点就到脚踝的位置,有鸡蛋那么大的创面,看着血肉模湖。
十四阿哥的身上之前是惨白色,泡了温水,又在暖和的屋子里,眼下转成了滚烫。
人也烧得迷湖着,双眼紧闭,看着倒是比平时乖巧的多。
既是疮医,手头的功夫都是历练出来的。
可是对着十四阿哥,疮医的动作还是停了下来。
这不单是个孩子,还是养在深宫,娇贵着长大的孩子。
这缝针之痛,怕是受不住。
他就望向能做主的四阿哥,道:“四贝勒,园值房没有麻药,宫里御药房备着麻药,只是有蟾酥,有毒,不利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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