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围场,何玉柱挑着牛角灯,走在前头。
额尔赫则是退后一步,跟春林护卫在九阿哥身后。
九阿哥跟十阿哥并行,不过十阿哥这边只带了王平安,没有带护卫。
一行人往行宫旁边的配殿去,那边地方空旷,正适合做布库所在,配殿前头,也有空地,方便立靶。
九阿哥带了额尔赫跟春林,是备着侍卫们下场的。
额尔赫这几年历练下来,已经今非昔比。
弓力也开到十力,且三射三中。
毕竟如今他管着贝勒府的侍卫班,要是自己太差,也镇不住下头的人。
春林不用说,是黑山打小摔打出来的,不管是骑射、立射还是布库,都是九贝勒府侍卫、护军中的第一人。
九阿哥想着哥哥们身边脸熟的侍卫,转头问十阿哥道:“大哥那边的哈哈珠子,好多都升转了吧?”
十阿哥点头道:“嗯,资历熬得差不多,好几个外放了。”
大阿哥的哈哈珠子,年岁比大阿哥略年长,三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九阿哥羡慕道:“汗阿玛儿子再多,大哥这个长子到底不一样,换了其他人,汗阿玛才想不起来连身边人的前程都惦记着。”
“是啊,大哥不一样。”
十阿哥嘴里应着,心里却晓得,这样的惦记,并不是自家九哥以为的看重,更多的是戒备。
要不然的话,王府长史或王府一等侍卫,补八旗副都统更顺理成章。
大阿哥跟他们兄弟一样,都是八个哈哈珠子。
就算其中出头一半,那就是四个八旗副都统。
如今升补旗缺,还扩大了范围,从本旗到本翼。
四个人留在宫中,能够串联起来的关系,就会不少。
那样的话,不单对太子是危险,对皇父也是隐患。
换成将大阿哥身边最得用的人外放地方,那就彻底消弭了这个可能。
即便那些人品级高了,到底不如在京城有前程,对大阿哥也没了任何助力。
大阿哥僚属的前程,就是诸皇子僚属的前程。
皇父开始忌惮年富力强的长子,也会开始忌惮其他儿子。
隆冬时节,夜风瑟瑟。
春林抬头看天,明明是月中,却是天色阴沉,星月皆无。
春林就跟额尔赫小声道:“月亮被遮掩严了,明天不是下雪,就是要刮大风。”
额尔赫也看了一眼,想到九阿哥的身体,有些不放心,道:“盼着九爷能抽到北边的大门做营地。”
如此,众人行围,就往南驰骋,顺着风向,不用逆着北风行进。
十阿哥眯了眯眼,跟九阿哥道:“九哥既是乏了,一会儿进去就要了椅子歇着,等到比完再传一回太医……”
这样,明天天气不好,就可以直接告病,省得还要顶风冒雪的行围。
九阿哥明白十阿哥话中之意,道:“嗯,嗯,爷不会逞强,一会儿先歇歇,你呢?今天守营地,可比在马上还冷,要不要也歇一日缓缓?”
十阿哥想了想,道:“不用了。”
两个人都告假,就有些假。
还有就是,十阿哥也盼着明日行围打些好东西。
今日围场上,都是射猎为主。
等到明日碰上小鹿、小狐狸之类的,也可以活抓一二,回去带着孩子们玩。
从现在到出九,都是天寒地冻的,孩子们也不能出去外头玩,养些小动物解闷正好。
当年他跟九哥在宫里的时候,也养过小狗。
等到了偏殿,三阿哥、八阿哥、十三阿哥与保泰已经在了。
几个人正在说话,说的就是今日之事。
三阿哥正懊恼道:“我不该懈怠,当分兵,带二十人夺营,留着三十人守营!”
保泰道:“那样的话,三哥也未必两优,我们正黄旗大营防守人数还占优,指定要防上一回的,就剩一刻钟,说不得我们就守营成功了!”
三阿哥大言不惭道:“未必!真要守到最后,肉搏战,你可不是我的个儿!”
保泰道:“可我身边还带了王府精锐,总能护我周全。”
三阿哥想了想,道:“那胜负就在两可之间,不过我们大营的三十人,应该也能死守一刻钟。”
如此又是一胜一败,并不能改变总的结果。
九阿哥一行正好进来,听了个正着。
九阿哥就道:“三哥您说的也是大话,都是挑出来上三旗精锐,实力差不多,我这边可是安排了六十人的夺营队伍,领头的还是春林,您那边除了您,还有提的上个儿的副手没有?”
三阿哥听了,望向了八阿哥道:“老九那边抽出了六十人,不是十个八个,你跟大哥竟丝毫没有察觉?眼睛白长了?”
八阿哥:“……”
谁也没有想到正白旗还有余力分兵!
本以为他们死保两优。
结果这几个人心气可真高,胆子也大。
但凡时间再宽裕一刻钟,正白旗就会因寡不敌众失了大营。
八阿哥看了十阿哥一眼。
雅尔江阿是莽夫,九阿哥也是没有成算的。
能使出这种计谋的,只能是十阿哥。
十三阿哥也是跟着打正白旗大营的,回忆了一下场景,道:“前头还有路障挡着,看不大真切,弓手不少,十哥还故意说了他们有一百九十人,就都没想到还有分兵的可能……”
说到这里,他也望向十阿哥道:“您是故意说的,为的就是虚张声势?”
十阿哥点头道:“要是当时你们两支队伍听我的,立时解散,攻打彼此,那我们的偷袭计划就不成了,你们每一方都有机会得两优,或是各自一优一劣。”
十三阿哥道:“消息不灵通,选择就错误,否则我们不求两优,只回去守营,都能得个第二!”
那样虽没有夺魁,可是也不用罚月俸了。
对于寻常旗丁来说,就是罚三两银子。
对于保泰这个世子,是五百两;七阿哥这个贝勒,是二百多两;十三阿哥这个光头皇子,是五十两。
关键是,中间不丢人,倒数第一丢人。
“咦?这两年汗阿玛好像挺爱罚俸啊,怎么想起用这个来做惩罚手段?”
十三阿哥有些纳闷道。
对于他们这些皇子宗室来说,不差这个银子,就是寒碜;可是对于旗丁来说,就能肉疼。
三阿哥讪笑了两声,忍不住转头望了眼正殿方向。
从三十七年开始,他好像就被罚俸,各种原由,罚了好几年。
今年开始,他才开始领俸。
多罗郡王俸,五千两银子。
三阿哥想到多罗郡王年俸跟多罗贝子年俸的差距,因白天战败的沮丧就都散了,忍不住笑道:“实打实罚银子,长记性,只训斥两句也不顶用。”
九阿哥已经拉了条凳坐下,听到罚俸,也想起了一件事。
自己到底被罚了几年俸?!
三十七年、三十八年不用说,指定是罚没了。
当时皇子的年俸六百两跟内务府总管的年俸一百三十两,都罚了。
三十九年以后,自己犯错了么?
嗯,三十九年上半年犯了,才卸了内务府总管。
那就也算在里头。
可是四十年开始,他就没有犯过错误!
忘了安排人去户部支俸了!
去年的七百三十两银子,还有今年的二千五百两银子,都没有支取!
这加起来就是三千多两银子。
九阿哥差点跳起来,想要捶打自己两下。
怎么能忘了俸呢?
要是没有今天十三阿哥提这个,还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
大阿哥、四阿哥、七阿哥跟雅尔江阿是一起来的,就看到大家都站着说话,只有九阿哥坐着,精神有些不足。
大阿哥不由皱眉,有些担心,道:“是不是白天吹到了?可是不舒坦?”
四阿哥也晓得九阿哥容易感冒,夏天里一不留心还要伤风,更别说如今这个天气。
九阿哥起身,见过几位哥哥,而后顺着大阿哥的话道:“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有些脑仁儿疼,身上有些冷。”
大阿哥道:“这就是要来病的征兆,就是出汗后风吹到了……”
说着,他望向九阿哥旁边侍立的何玉柱道:“去膳房要一碗姜汤,要浓浓的。”
他之前让何玉柱带了黄酒回去,就是担心这个。
何玉柱见九阿哥没拦着,就躬身应了一声,去行宫膳房了。
大阿哥又看了眼大家,眼神在保泰跟十三阿哥身上定了定,道:“你们两个呢?别逞强,回头要闹病……”
保泰立时道:“总共就在外头待了不到两个时辰,我没事儿,您放心。”
十三阿哥也道:“我也没事儿,平常早晚也在外头活动一个时辰筋骨。”
大阿哥点头,不再说什么。
八阿哥看着大阿哥如此自然地纵览全局,下头的皇子们对这位长兄也多亲近,心下动了动。
太子嫡子身份,占了天时。
大阿哥友爱手足,占了人和。
怪不得明珠罢相了十多年,外头的“大千岁党”,依旧是凝而不散。
要知道,太宗皇帝当年在没有太祖遗命的情况下,压下佐领人口最多的两红旗,还压下多尔衮三兄弟的两黄旗,登上皇位,靠的就是人和。
自己往后,可以跟大阿哥更亲近些。
反正在外头人眼中,自己这个惠妃养子也是大阿哥的党羽之一。
雅尔江阿打量了九阿哥两眼,道:“外头管你叫‘美人灯’,我还以为是夸大其词,竟是真的?你们开府好几年了,怎么过的日子?出了名的富裕,什么也不缺,怎么不想着好好调养调养?”
九阿哥嘴角抽了抽,道:“我还有这外号?都是以讹传讹,王兄怎么还信这个?我身体早好了,今儿是风大,半路太热,摘了里头的帽子,才有些着凉。”
他这样说,可是偏殿里除了十阿哥之外,没有人相信他早好了。
这一年到头,他热了请假、冷了请假,隔三差五再告个病,都在大家眼中。
大阿哥就道:“今晚回去早些睡,明天跟汗阿玛告假,别下场了,想要掌旗行围,等以后秋弥的时候再说。”
三阿哥也乐得表示表示友爱,点头道:“是啊,是啊,也不缺你一个,别逞强了,到时候不舒坦了,让汗阿玛跟妃母担心。”
两位哥哥都开口了,四阿哥就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他想着各地督抚衙门的年贡也快到了,到时候可以在贡余中挑几样补元气的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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