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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采区工人

        第二天下班后,余良回到宿舍,拿了饭盆去食堂打饭。

        刚走到门口,就见老张班长拿着一个烧鸡,领着一个粗壮的黑大个走了过来。

        “走走走,去我那儿喝酒啊,天天吃食堂的饭,你还没吃腻?”见到余良,老张班长热情地招呼着。

        “好好,我先把饭盆放回去。”见盛情难却,余良转身回屋,放下饭盆,拿了一盒未开封的烟,去了老张班长的房间。

        按照煤矿的规矩,你如果要凑酒场的话,都要拿点儿什么,不能两个膀子扛个头去白吃白喝。否则人家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会认为你不会来事儿,下回就不一定再叫你了。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礼尚往来吧。

        “这是和我一个县的老乡,采区的赵五的赵班长。”老张班长向我介绍着。

        “赵班长好,我叫余良,原先是张班长手下的兵。”余良赶紧自我介绍。

        “你好你好!”赵班长伸出手来,和余良握了一下,余良的第一感觉就是粗糙有力。

        三个人坐下来,拿酒、弄菜、倒水、敬烟之后,酒场就开始了。

        余良酒量有限,主要是陪着说话,老张班长和赵班长是酒场上的主力。

        赵班长酒量很大,一两的酒杯一口一干,从不拖泥带水,充分体现了煤矿职工的豪爽,连老张班长也自叹不如。

        一瓶酒下肚,老张班长又开了一瓶,在酒酣耳热之际,赵班长的话这才慢慢多了起来。

        “赵班长,我下井也半年多了,可从来没有去过采区,也没有到过采煤工作面,更不知道采煤工人是咋干活儿的,您能给简单介绍一下吗?”能和采煤班长坐到一起,余良觉得机会难得,所以想抓紧请教一下。如果以后万一出去了,别人问起来煤矿采煤是怎么回事,自己说不知道,那就成笑话了。

        赵班长喝了一口酒,又抽了两口烟,这才慢慢说了起来。

        “说到煤矿这个职业,人们总是以脏、黑、苦、累、险来形容,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采区了。

        前几年,我通过招工,来到咱矿当了一名采区的农民轮换工。所谓农民轮换工,简称农轮工,就是煤矿从农村招聘劳动力到煤矿做工,户籍不变,合同到期还回原籍。

        记得刚到矿上以后,矿上组织新工人培训学习了半个月,有规章制度,安全规则,险情自救。而后由班长带队到井下示范实习。

        之所以培训学习时间比较长,是因为煤矿各个环节非常复杂,稍有疏忽大意,就会发生各类事故,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因此,抓好矿山企业的安全生产,严格各项规章制度,一直是从上至下各级管理部门的头等大事。

        到了井下,有的新工人到采煤工作面一看,就大失所望。只见在纵深一米多宽,长约一百多米的狭小工作面上,乌烟瘴气,煤尘翻滚,头顶上的金丝网,随时有压垮冒顶的危险,碎石时而从金丝网里跌落下来。脚下是一部慢悠悠运转的刮板溜槽,亮如镜面,一滑即倒,放炮后的火药味、煤尘味,久聚不散,呛鼻呛眼。

        头上12V的矿灯灯光,很难穿透烟尘看清前面,让人顿生畏难退缩情绪。而且,采煤工作面的高度时高时低,有时只有一米左右,人只能爬行和锹挖手刨跪着作业,一个班工作下来,都是汗流浃背,苦不堪言。

        采区工人在井下干活,一个班都是将近十个小时才能出井。我刚来的时候,由于机械化程度不高,全靠人工打眼放炮,铁锹装车清煤。现在虽然基本实现了机械化,但有些工作还是要靠人工。

        工作面密密麻麻支护金丝网顶棚的铁柱子,都是由铸铁而制成,一根重120斤,采煤班的工作就是不断把采空区的柱子取出来移到前面交替使用。

        井下移动空间非常狭小,移挪重物,不能肩扛背驮,只能靠单臂一夹来回移动。所以没有单臂能夹一百二十斤臂力的功夫,没有扛上铁柱不摔跤的把握,是很难胜任这个工作的。

        工作面仅有一部刮板溜槽,每天一个班开采的成百上千吨煤全靠铁锹和它送出工作面,其劳动强度是非常大的。

        那时真的是,上班一身汗,腰疼腿又酸,白天钻黑洞,下班不见人。每天徒步五六里地到工作面后,带班队长早已划分好了任务,二人一组,早完早撤,不完不下。只有个别组能按时完成,大多数班组总是拖前滞后,不能按时下班。

        下班升井后,脸上都蒙上了黑黑的煤尘,只有眼晴和牙齿是白的,黑白分明。有时候单从脸上是很难分辨出谁是谁。婆娘认不出丈夫的人屡见不鲜。

        下班出井后的第一件事,首先是去澡堂洗澡,然后从更衣箱换上干净衣服,才能回家或者去食堂吃饭。越是下班迟的班组,澡塘水越脏越浑,到最后只能把污垢沫扑腾远才能下水。

        尽管污水浑浊,臭气熏天,但经过十来个小时的井下作业,加之出力流汗,身体早已疲惫不堪,浸泡在热水里的那一刹那,心中有说不出的惬意和爽快。那种感觉,是常人所难以体会到的。”

        赵班长说到这里,还嘿嘿笑了一下。余良并没有笑,而是心中感觉有些苦涩。

        见赵班长一支烟吸完,余良赶紧又给他续了一支。赵班长喝了一口酒,又抽了两口烟,又慢慢说了起来。

        “当采煤工人,最愁的是上班前换衣服,最烦的是班前会,最忌讳的是骂人‘死’。

        每天下井之前,必须提前一小时到澡堂更换工作服,说是工作服,其实就是棉布刑具,汗渍浸透的工作服,又潮又僵又臭,穿在身上像枷锁一样。

        采煤工人把换衣服编成了顺口溜,‘紧闭气,猛穿衣,咬紧牙关想婆姨’。工作服无论冬夏都是棉衣,因为井下循环通风,温度很低,即使是棉衣在身,有时候遇有机器故障不干活,马上就冻得哆嗦起来。

        换好衣服后再到灯房凭灯牌取灯,然后到区里集中开班前会,班前会的主要内容是生产进度,安全事项,千篇一律,日日如此。但介于行业的总体素质,多数队长的水平实在不敢恭维,重重复复,废话连篇,脏话不断,让人心有不悦。

        布置完工作之后,就是入井作业。矿工下井最忌讳说不吉利的话,别看平时井上喝酒吃肉不分你我,但到井下半句话不让。所以矿工们看似粗犷野蛮,但从不在井下诅咒骂人,也许这是煤矿的危险因素所致吧。

        煤矿工作千头万绪,但安全工作永远是重中之重。几年来的采煤生涯,使我深深体会到,遵章守纪,按规程操作,是预防工伤事故的保证。每一起血的教训,都是违章作业,胆大妄为所造成的。

        记得那是我到咱矿的第二年,由于上班时间长了,便放松了对事故的警惕性,一次在下班后,步行在运煤的皮带巷时,为了省力,突然想起了爬皮带,满载原煤的皮带机向前运动,走着走着,爬在皮带上的我猛然抬头看见前面有一障碍物,假若被障碍物相碰,那必然是九死一生,往下跳又来不及,只好听天由命去吧,为了减低高度,我迅速把身下煤蹬下去一部分,这样高度降低了就容易通过,因采取措施得当,有惊无险,只是把屁股后面的头灯盒划了一个深深的痕。

        当我跳下皮带后,坐在黑不隆冬的皮带巷里,顿时惊魂未定,仰天长啸,天不灭我也……后来,经向老工人打听,那个障碍物是由钢板焊接而成的溜煤眼,前面不远处就是储煤库,若掉进储煤库,那是必死无疑,现在想起来都后怕啊。

        前年秋天,更令我伤心泣血的是我的发小好朋友,在与我相聚后的第二天上早班时,由于罐笼失控,从咱矿的副井直坠井底,三百多米深的竖井,让这位在采区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采煤班长顷刻之间命丧黄泉。他去世后,在领导的安排下,我这才成了他那个采煤班的班长。

        我的这位发小,人很好。煤矿工人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上班时,自己的任务完成以后就匆匆升井,因为井下情况千变万化,事故隐患频发,多待一分钟就多一份危险,所以,对于不属于本人范围之内的工作,一般都概不伸援手。这都可以理解,毕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他不一样,总是对我照顾有加,他的每一次雪中送炭,都让我十分感动。因为他帮的不是工作,而是关爱与生命,是浓浓的情,是深深的义。

        朋友的离世,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曾让我欲哭无泪。此后的日子里,每每走进厂区,那几个醒目的“安全为天”大红字,总会勾起我无尽的思念。”

        说到这里,赵班长一仰脖,又把一杯酒倒进了嘴里,然后把酒杯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眼中泛起了泪花。

        “请问采煤工作面是如何采煤的?”停了好一会儿,见赵班长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余良这才问道。这是一个相对轻松的话题,但也是余良最想知道的话题。

        赵班长喝了一口酒,又抽了两口烟,继续慢慢说了起来。

        “采煤工作面作为煤炭的第一生产现场,具有作业空间狭小、机械设备多、视觉环境差、温度高的特点,是矿井事故的多发地点。煤矿顶板事故、透水事故、煤炭自燃事故、瓦斯爆炸事故、煤尘爆炸事故以及职业病在采煤工作面的发生都占有相当大的比例。

        合理的工作面走向长度,应能够在最大限度地养活搬家次数的同时,提高煤炭资源回收率。当然,也不是越长越好,而应在摸清工作面具体地质条件的基础下,以具体地质条件和生产接续、配套设备条件等多方面因素为依据,对工作面走向长度予以合理设定,咱矿工作面走向长度大多介于110米左右。

        为便于顺槽电机与皮带的安装,运输顺槽宜沿坡度设置机头段,并保证与联络巷连接位置处留有 20m 的平段,见煤层后再沿煤层底板掘进。同时,运输顺槽内的皮带应内错布置,皮带应与运输顺槽巷道和轨道顺槽巷道保持合理的距离。

        简单来说,采煤工作面的煤就像是一块田地的小麦。小麦收割机从地头割到地尾属于一个循环,再从地尾割到地头又是一个循环。

        同样,采煤机从刮板输送机机头割到机尾是一个循环煤,我们也叫做一刀煤,采煤机从刮板输送机机尾割到机头又是一刀煤。

        一刀煤的产量是可以计算出来的。切巷的长度,就是刮板输送机从机头到机尾的长度乘以采高,乘以一刀煤的推进度,一般都是0.8米,再乘以煤的容重和回采率,就是一刀煤的产量。

        不同标号的煤,容重是不一样的,我们工作面现在采的是2号煤,容重1.4,属于大采高工作面,采高3.7米,切巷长度110米,回采率取93%。

        大家可以算下我们工作面一刀煤的产量,在430吨左右。

        这个是理论值,具有参考意义。要是要具体产量的话,就是以过磅为准了。

        一刀煤的过程其实没有我说的那么轻松,不单单从刮板输送机这头割到那头这么简单。

        割煤后需要拉一个循环进度的支架,顶一个循环进度的刮板输送,也就是0.8米。采煤机滚筒的截深是0.8米,因此一个循环的进度就是0.8米。

        其中还有工作面两巷超前段一个循环进度的回棚和架棚,就是支设单体支柱。要是采用超前支架支护的话,直接前移超前支架,非常省劲,大大降低了端头工的劳动强度。

        还有一个工序就是退锚,即把巷道掘进期间施工的顶板支护按要求进行退锚,就是拆卸下来,确保让采空区里的顶板能够及时垮落。

        如果采空区顶板长时间垮落不下来,悬顶距离就会大,顶板周期来压可能造成采空区顶板突然下落形成空气波,吹倒支架或者造成作业人员安全事故。所以,在工作时,我们必须操心细心加小心。”

        听到这里,余良才大致知道了煤矿采区的一些基本情况。

        又喝了一会儿,赵班长起身告辞。说明天还要上早班,4点钟就要起床,不能喝太多了,喝多了可能误事。

        “都说煤矿苦,实际上最苦的,还是生产一线工人啊。”看着赵班长匆匆离去的背影,余良心中顿时有种沉重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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