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请看!”三岔河乡的西大桥上,周大脸凭栏而立,意气风发地抬起手,朝着不远处的工地一指。“想必大家来的时候,一定先看到我们这片工地对吧?”
“你们是不是觉得,只要有钱,谁都能折腾起来这么大大片工地是吧?这话对,也不对。首先,我要给大家介绍的,是这里干活的工人。”
“各位领导是不是觉得,这些干活的,都是专业的建筑工人?这么想,就错了。这些工人,实际上都是刚秋收回来的农民,在来这个工地之前,很多人就没接触过建筑上的活儿。可是现在你们看看,这座大桥,以及后面的那些完工的未完工的工程,都是他们建设的。”
周大脸卖了个关子,松了松脖子上那猩红的领带,自信从容地一笑:“如何让从没干过建筑的农民,成为一个合格的建筑工人,关键就在于,我们有一个好的工程总指挥。别看我们的工程不大,但是设计规划和建设指导的总工程师,可是咱们省建筑规划行业,首屈一指的叔教授。”
再一抬手,指向了少数几个带着安全帽的年轻人:“那几个年轻人,学历最低也是研究生,他们都是跟着叔教授过来的。所以我们伟大的工程师就说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事实也证明了,知识的力量,真是无穷的!”
说完之后,周大脸停顿了一下,大概是准备好的说辞都已经说完,实在是没的说了,干脆道:“好了,后面的忘词了,剩下的就是带人去看工地……不是,是去现场体验一下……那个……先进的统筹工作方法指导下的工地吧!”
“啪啪啪啪……”一阵激烈的掌声的响了起来。
鼓掌的是一群身上还带着些痞气的年轻人,再远处,还有几个是过路的,看到他们这一群人在这里,停那里看热闹的。
只不过这次看热闹的就不落好了,周大脸这人讲面子,他的那些小弟就不行,一个小弟扭头冲那些人喊道:“去去去,看什么热闹,别耽误我们周哥的正事。知道我们周哥在干嘛吗?正在研究怎么接待领导,这可是飞哥安排的活儿,要是因为你们耽误了,你们担的起这个责吗?”
乡里谁还能不知道周大脸的名声,要不看热闹都是站老远看的,现在被人一喊,赶紧走人。
周大脸还文绉绉地一摆手:“小四,怎么说话呢?对乡亲们说话要客气点……”
这是真当自己是大老板了,都入戏了啊!
那个叫小四的说的还真没错,周大脸就是被燕飞抓了壮丁,指派他准备接待那些来参观学习交流的人的。
这年头学习交流的风气挺浓的,哪个地方突然发展起来,或者有了什么先进点的东西,立刻就会有其他的地方的人来学习参观。
实际上以前三岔河这里也不是没有来学习‘先进经验’的,但是那些都是直接过来的,和这次燕飞被县里通知的这样正式来参观学习的,那不一样的。
就比如西边那个穷乡的谭乡长来,还包括一些养牛场的人,他们这种基本上就算是以私人方式来的。来了之后也不废话,不管是求教的还是学习先进经验的,都是直奔主题。事情也是能办就办,不能办就赶紧走,不浪费大家的时间。
但是这种正式通过县里之间联系的,那就比较麻烦了——最大的麻烦,就是接待问题。
燕飞这里好歹是企业,不需要考虑太多,只要接待就行,但是县里就要考虑的多了。
一般这种人来的话,除了安排基本的食宿问题和需要学习的地方,还有需要参观的地方。学习交流的还算比较好,最怕的就是‘参观’。
看看优秀企业是参观,看看名胜古迹,自然风景那也是参观。说不好听点,就是人家来了,自己这边得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周到。
总之就是这么一套流程,最后学习交流完了,作为地主,你还不好让人家空手而归,说不得还得送点纪念品什么的,这都是应有之意。
甚至有的参观学习团,还有些七大姑八大姨的跟着,这些就不多说了。
尽管燕飞这里需要做的不多,但是他这里现在忙啊!正事都忙不完,不但他忙,别人也忙。要说黑子和庞发现在锻炼了这么久,接待个人是没问题的。但是现在这两位也都忙的脚不沾地,真是没空。
而且燕飞也不想因为这种纯应酬还没什么好处的事儿,耽误自己和场里人的时间。
一来现在自家企业出产的东西不愁销路,二来自己卖的东西都属于价格比较高的东西,就算想推广,在那些连汤河县这种地方都来参观学习的地方,也没什么推广价值不是?
就比如牛肉干,一包几十块钱。这个价钱在市一级的城市还行,在像汤河县的这种县城里,销量真是有限的很。
再比如双孢菇,一斤也有几块钱,和猪肉价差不多,这样的价格在经济不发达的地区,真没什么销量。
既然如此,那接待这事儿,就真不值得浪费场里的人力物力了。有了燕飞的这个态度,就有人建议要不干脆随便找个人接待一下就行了。
于是大家就‘随便’一想,周大脸这家伙就屁颠屁颠的来了——说不好听点,他就是一个刚洗白的老流氓,能有这种和领导们接触的机会,哪怕是外来的领导,他也觉得是与有荣焉啊!
这不燕飞刚把话给他传到,这厮就穿着一新,牛哄哄带着人来‘排练演习’了。
周大脸这厮干个不拿一毛钱工资的乡大棚办公室的顾问,都干的风生水起的,现在干这个,那热情劲儿就别提了。
什么叫人尽其用,这就是。有个电影上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嘛:就算是一张卫生纸,一条内裤,都有它的用处。
就凭周大脸的这热情劲儿,燕飞把这活儿交给他,就可以放心的去上学,继续为自己的‘十年当上捣磕特儿’的梦想而奋斗了。
对于燕飞的这个安排,老潘知道当笑话说给陈镇长的时候,陈镇长半天才嘀咕了一句:“小飞这用人的本事,真是……都像他这么干,哪还有什么办不成的事儿,不服都不行啊!”
那是,燕老板用人向来是不拘一格的,甭管什么人,就没他不敢用的啊!
幸亏陈镇长他们还不知道,在恐龙世界那还有些什么人,否则还不得把这个服字写的更大些。
此时用人无所不能的燕老板,正在教室里拿着新同桌的笔记本抄个不停,他那个新同桌一直盯着他抄的笔记,不时还提醒一下:“这个知识点去年就考过,这个是前年考过的,都是重点……还有这个点,连续三年都没考了,说不定今年就会考……”
燕飞投桃报李,一边用心记着同桌的话,一边捏着牛肉干往嘴里填,还不忘客气地让着:“安哥你别和我客气,我别的不多,牛肉干这东西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你别只顾着说话,也吃啊!”
这是把课堂当成食堂了!
换到了高三的这个班级,白老师这个班主任也是够意思的很,还给燕飞找了个高考经验丰富的好同桌。
这同桌姓安叫长河,说他高考经验丰富,那是一点不为过,在全校论高考经验如果他认第二,都没人敢认第一的——明年他再参加高考的话,就是第六次了。
考了五次高考的学生,只能说是时运不济,或者说是心理素质不过关,每次高考总是离理想学校差了那么点——实际上平时安长河在学校里的大大小小的考试,成绩一直都是名列前茅的。
参加过考试的都知道,有些考生一进重要的考场,哪怕天不热都是一头大汗,甚至还有面色苍白或者晕厥的。安长河倒是没晕过,但是他的高考成绩和平时成绩一比较,那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心理素质不过关的例子就多了,就好像老欧的驾照是大车,去驾校学过两天,就遇到过这样一个遇到考试就出错的奇葩。
平时这考生学的也不错,没想到考试那天大车正在路上跑呢,前面路口突然窜出来一个骑自行车的,当时那哥们什么都忘了,方向盘都扔到一边,直接一拍大腿大叫一声:“我X,要撞死人了!”
还好这年头路上本来就没那么多车,考试还特意选的人少的路;还好这时候考试,旁边坐的都有考官;还好考试时候都是空车,速度也不快……
但是等考官脸色铁青地把车给刹住停路边,直接就把这考生上车时给塞的‘好处’退了回去——有参加过那些年考试的,都懂这个,上车考试,空手怎么能行?
当时那考官还撂下一句话:“就你这考生,给多少好处,谁来说情都不行!真让你过了,说不定哪天你跑路上就把我给撞死了……”
毫无疑问,安长河就是这么一个心理素质不过关的,如果他继续这样下去,不管他学的再好,再参加一百次高考,估计还是没戏。
这种情况老师们也是没招儿,二高就是一个小镇的升学率不怎么样的高中,也没人会给他做什么心理辅导,所以他就只能一年又一年的考下去。
但是考试不行,不代表学习不行。这位的各种学习笔记在学生中间,就是武林秘籍一样的东西,同学们学习中遇到什么问题了也都习惯性找他,比有些老师都厉害。
燕飞自从了解了这个同桌的情况,知道自己总算遇到个靠谱的同桌,哪能错过这等好机会,来上学包里就揣上了几包牛肉干。
说起来安长河年龄也都二十三四了,当初第一年高考的时候也是意气风发——他家庭条件也不好,如果当初就学习不好的话,按照三岔河乡这里的情况,根本就不会让他复读。
结果这一复读就是四五年,一年一年下来,鼻梁上的眼镜越来越厚,背也有点佝偻,和个小老头似的。现在他复读都是免学费的,生活上则是能省就省——不省也没办法,他家里早就供不起他,现在靠的是出嫁的妹妹支持,就指望他考上个好点的学校,能够改善今后的生活。
所以燕飞这‘贿赂’的针对性也是挺强的,安长河开始还有点抹不开面子,不过那一块块红褐色的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牛肉干,对于他来说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
最终他也没能抵挡住燕老板的糖衣炮弹,屈服在了一块块牛肉干下,成了燕老板的专业高考顾问。
如今已经是读第六个高三的安长河,脑子里就是个大题库,近几年高考的试卷他都能背诵下来,各科考试的题型各种知识点都是熟悉的很。
因为吃了人家的嘴软,他对燕飞也是够意思的很,在学习上的指导真是尽心尽力,让别的同学看着燕老板都是羡慕不已——羡慕也没办法,谁让燕老板财大气粗,几十块钱一包的牛肉干都当零食不断供应呢!
有这么个同桌,就相当于身边坐了个全科全能的老师,学习起来真是方便得很。燕飞现在已经考虑,自己是不是等过几天再有考试的时候,也去小试一下?
放学之后,燕飞收拾好东西,安同学还提醒他:“你是平时肯定也挺忙的,要是没空来学校的话,就把笔记带回去,还有这些试卷,在家里抽空看两眼,熟悉熟悉体型也好。”
燕飞也不客气,直接把笔记试卷收拢了一包:“那我就不客气了,呵呵。我这一放学,自己都不知道吃过饭还能不能再来上学,没办法!”
安长河是个老实孩子,对上燕飞这大老板,说个话也不怎么利索,等他要走了,才鼓足勇气又提醒一句:“过几天有考试,你有空来吗?”
燕飞刚还想着自己要不要考试的事儿,听他一说,就停了下来问道:“怎么了?”
安长河道:“你要是能抽出时间的话,多参加几次考试,免得正式考试了紧张。不然平时学的挺好,一上考场发挥不好,那也不行。”
他这是有极深的切身体会的,可惜燕飞这会急着走,也没多说,只是点点头:“行啊!这个事儿回头再聊,我出去还有点事儿。”
真有事儿,骑着摩托车就朝校门口跑,等追上一群学生,冲着其中一个就喊了:“二娃,你等下,有点事儿。”
张二娃立刻跑了过来:“小飞哥,干啥?”
燕飞没好气地道:“你不是说你哥去场里干活的吗?怎么这么久没动静了?”
“他病刚好利索,我还正想找你说呢!”张二娃一听就气咻咻地。“我和他说了他还不信,你说气人不气人。”
燕飞一点不觉得气人,哈哈笑了起来:“走,上车,送你回家去!”
张二娃的那个美呀,上着摩托车挨个给那一群同学打招呼:“那啥,我坐小飞哥的摩托车先走了,不等你们了啊!”
说话的口气还在刻意地故作平淡,但是那模样那气势,已经拽的和鸭子似的,挺胸仰头就差没一摇三晃地走路了。
不过也难怪,现在燕老板那是什么人,在这些学生们心中来说,比电影上那些黑白通吃的江湖大佬的地位都高。能坐他的摩托车回家,真是值得吹嘘一阵子的,没看张二娃那帮同学的眼珠子羡慕的红了吗?
到了张二娃家,张二娃一家都惊了,他妈都激动的不会说话,还是他爸开了口:“燕老板,你……你咋来了?”
说了一句没词了,扭头冲张二娃骂道:“二娃你个臭小子,你怎么坐燕老板的车回来,耽误燕老板的时间,不知道燕老板多忙吗?”
燕飞笑呵呵地:“没事没事,正好放学,顺路。他上次和我说让大娃去场里干活,我来问问,你们还让不让大娃去了?”
乍听这消息,这下连他爸都不会说话了,半天才搓着手陪着笑忙不迭地答应:“去去去,咋不去哩!以前二娃这臭小子回来说,俺们都还当他吹大气哩!”
真是这么回事儿,二娃在家里是最小的,一家人心中他就是个典型的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除了惹祸什么都不会干。以前也没少听他说和小飞哥关系有多铁,家里都没当回事儿——人家一大老板,和你这小屁孩儿能铁个什么劲儿?
没想到现在燕飞上门来了,顿时全家都激动起来了。
张大娃被他爸推了两次,才一脸红扑扑地上来叫燕飞:“小飞哥好!”
燕飞还是笑呵呵地:“好好,这就算说定了。我得赶紧回去,你这几天病养好了就过去,场里现在忙得很,正缺人手呢!”
张家一家人都激动不已地挽留,燕飞笑着骑上摩托车就走了。
其实就是个小事儿,燕飞也就是想起来了,过来问问。张大娃是在农场里干过活的,也算是个熟练工,场里以后还要招点人,就从他开始好了。
回去吃饭的时候,燕飞也顺便提了一下:“那边新场地都快建好了,咱们这么点人手也有点不够。我刚从张二娃家里出来,估计他哥这两天就过来。大家家里还有什么闲人,不怕吃苦能干活的,都说说……”
“我家里有!”黑子第一个跳出来了。“现在咱们这牛市也不忙,我哥都成了闲人了,让他来行不行?”
“你这不是废话吗?”燕飞直翻白眼。“他来还用得着你说,现在正缺人手,你就不知道多替我想想早点说?还有谁家里有闲人的,都好好想想。能干活还得靠得住的,出去嘴上不把门的那种也不能要。”
一听说要口风紧的,端着碗的老高乐呵呵地说话了:“要说口风紧的,我就认识一个。以前号子里的,打架斗殴进去的,现在刚出来。听说他犯的事儿可不少,到最后法院判的就一件,就是抓他进去那一次的,还是因为那是派出所在现场抓的他……”
进了所里还能顽抗到底的,这口风,确实是挺紧的。
只不过现在是燕老板找工人干活的,又不是招军统特务什么的,所以听到老高这么说,大家都是感觉有些古怪——就是那种从心底里就觉得不合适,但是又说不出来什么不妥的那种古怪。
见到大家都不说话,老高还不明就里,继续说道:“怎么了?都这个表情啥意思?老板不是要口风紧的吗?我说的这个口风多紧,放到战争年代,那就是被敌人俘虏都不泄露秘密的好战士……老李你说是不是?也就部队上才有这样的人才吧?”
人才?歪才还差不多?
老高这话一出,场面先是为之一静,片刻后顿时乐呵起来了。一圈子吃饭的,先是好几个面条都从鼻子里窜出来的,接着还有几个差点连碗都扔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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