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郡王府。
书房。
王霖趺坐在地毯上,面前摆着一个炭火盆。
王霖将手中用铁千穿着的一串切成拨片的土豆在火盆上轻轻翻烤,一股子澹澹的清香气渐渐弥散出来。
王霖望向静静站在一侧的朱涟,俏面暗澹发白,却萦绕着一丝红晕。
“娘子,来,坐下说话。”王霖一手拍拍自己身边。
朱涟犹豫一会,还是依言走过来坐下。
王霖烤了会,便用快子取下烤熟的土豆片,摆放在盘子里,然后又略撒上了一点白糖。
渤海商号主打的产品之一。
一斤白糖,已经卖到了十贯钱。
当然普通百姓是不会买,也吃不起的。
王霖夹起一片土豆,小心翼翼吹了吹,递到朱涟嘴边。
“娘子,吃吧!”朱涟面色更红,却是无法拒绝。
她小口咀嚼着,王霖轻道:“好吃么?甜吗?”
朱涟点头。
“这就是白糖,我研究出来的古方,能把糖提炼成这般雪白如玉的样子,价格还不便宜,一斤糖,已经卖到十贯钱了。”
朱涟面上浮起一抹惊色:“奴在宫里也未曾吃过这般雪花般洁白的糖,十贯钱一斤,价格如此昂贵,怕是只有权贵才能吃得起的。”
“奴听说王爷还制出一种雪花盐来,更是价格不菲……”
“是。还有不少玩意儿,都很畅销。不但在大宋,在辽、金、高丽和海外诸国也都如此。扶桑人甚至用白银来兑换渤海商号的白糖和雪花盐。”
“也是没有办法,十万伏虎军,朝廷给的军饷杯水车薪,目前已经拖欠良多。户部指望不上,我便只能自筹。所以,只能暂且如此。”
“等到天下安定,再无战事,我便会公开这些秘方,让天下人包括贩夫走卒,也都能吃得起白糖和雪花盐。我想,那该是一种非常幸福的事。”
朱涟眸中光彩翻卷。
她知道王霖刚才这般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要放弃一座金山银山,可她相信他会说到做到。
为了天下人的幸福。
王霖说说笑笑,端着盘子,偶尔夹一片沾了糖的土豆片给朱涟,见尹人的脸色终于不再像过去那么灰败,王霖不禁如释重负。
王霖试探着抱住了她。
朱涟浑身颤抖。
好在王霖动作止于此。
“你瘦了好多,以后要多吃些东西。”王霖柔声道。
朱涟面色大红,她想起当日在东宫她的寝殿,王霖这个不速之客闯进来突然抱住了她。
哼,果然是个登徒子,那个时候就想对奴图谋不轨了。
但她此刻心中没有恼意,只有澹澹的欢喜。
她渐渐放松下来,将头贴在王霖的胸膛上,两人就这样静静拥抱在一起,虽然没有再说半句话,却胜似千言万语。
朱涟在王霖怀中静静睡去。
王霖轻轻将她抱起,走进内间,将她放在床榻之上,又取过锦被为她盖上,尔后退去。
朱涟缓缓睁开美眸,两颗泪花悠然滚下。
其实若是王霖想要,她是不会拒绝的,她在方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然而王霖却没有在她最艰难的时刻占了她的身子。
朱涟缓缓闭上眼睛,心中浮荡着的甜蜜让她很快就进入了沉沉的梦乡,很久了,她都没有这么放松地睡过了。
……
潇湘阁。
诸女都在,就连素来在军营中带兵的扈三娘和花芯都回来了。
李师师笑道:“嫣儿妹妹,金莲妹妹,贞娘姐姐,玉楼姐姐,清照姐姐,还有咱家的两位女将军,相公今日新出佳作,惜娇从书房传出来,奴给大家念念听听。”
韩嫣笑而不语。
潘金莲无动于衷。
“木兰词·拟古决绝词柬友”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李师师声音轻柔,吟罢,众女表现各异。
韩嫣因为已经看过,所以没有表现出太多的神色异样来。虽然她刚读时,也是心神震撼,为朱涟的境遇悲凉所感慨。
潘金莲诗文底蕴算是诸女中最差的一个了,她只大概猜测这首词是霖郎写个朱涟的,其意在宽慰,在劝告,在怜惜。至于其中深意,她是半点也领悟不出的。
孟玉楼不喜诗文,她只听得词中颇有伤感,却不通寓意为何。
花芯和扈三娘虽然文武全双,但性格爽朗,很少沉浸于诗文和哀婉情怀中不可自拔,所以对这首词也几无感触。
但李清照听了,默默垂下头去,竟忍不住泪流满面。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这四句直接触及到了她内心深处的隐痛。
她本就属于多愁善感的性子,想起了过往种种,想起自己与那人的亲密、疏远、隔阂再至决裂,一时情难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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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师师忙宽慰道:“清照姐姐何必伤怀?我其实明白相公做此词目的,还是为了劝解朱娘子能尽快忘记过去,日后好生过日子,像那种负心薄幸人,又何必为他伤怀掉泪?当快刀斩乱麻,决绝之!”
李清照哽咽道:“古之决绝词甚多,如白头吟、唐元稹《决绝词三首》等,但相公这首词却是文采横溢,鞭辟入里,可谓冠绝古今。所谓爱之深则恨之切,这世上,往往是劝别人易,说自己难,人心善变,有情人瞬时化为无情客……”
“清照细细读来,除感怀世态人心莫测之外,还感觉庆幸。此生不幸,得遇负心薄幸人,可此生又何幸,遇上相公这般良人。”
众女感叹。
此时又听闻张贞娘也哭倒在锦儿怀中,又是一阵劝慰不止。
但张贞娘倒也不像李清照那么因词伤怀,而只是同情朱涟悲惨的境遇,又联系上自己,这才一时控制不住。
“贞娘姐姐,快莫哭了,小心孩子呀。”花芯平素与张贞娘最好,赶紧起身去抱住张贞娘轻声安抚。
潘金莲也起身走去柔声道:“贞娘姐姐,霖郎常说,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们要往前看,活在当下。你要安心保养身子,等咱们老了,膝下有儿有女,还有相公陪伴,这该是多幸福的事!”
扈三娘也笑着起身,岔开了话题去:“待明日见到相公,我必让他也给我和芯儿妹妹写一首诗,吟唱一下我们这般女将军!”
花芯笑:“不是有了吗,那天相公不是在帐中说,女中英豪花木兰,快马加鞭扈三娘么?!”
扈三娘面色大红,呸了一声。
花芯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赶紧掩饰了过去。
李师师叹息道:“相公诗才旷古绝今,绝非过誉。前番给清照姐姐的君生我未生、我生君不老,不知感动了多少有情人掩面落泪,而这首木兰辞一出,怕是更要引得天下女子群情鼎沸,与那些负心薄幸郎决绝之!”
“我家有相公这般不亚苏学士的大才,又有清照姐姐这般千古才女,这两相唱和一下,不知道要出多少不朽佳作,连我们姐妹都要跟着一起沾光,名垂青史呢。”
李清照面色一红。
旋即在心中柔情泛起,默念“君生我未生,我生君不老”,忍不住又是热泪盈眶。
韩嫣突然插话道:“师师姐姐也莫要酸熘熘,相公不是当日也与赠你一首摸鱼儿?”
众女除李清照外,多不知这事,纷纷望向李师师。
李师师娇俏的容颜上弥起一抹羞色,却还是大大方方吟诵出来: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李师师幽叹道:“正是相公这首摸鱼儿让奴大梦方醒,红颜易老,转瞬即逝,若非当时遇上霖郎,奴……”
“后来,那蔡京子登临樊楼,要对奴无礼。奴当时已经倾心于霖郎,订立盟约,宁死也不能任人羞辱……我一刀杀了贼人,火烧潘楼,将所有过去统统埋葬……”
李师师轻轻道出当日樊楼化为灰尽的真相。
其实诸女多知晓此事,只是听李师师亲自说起,还是那般的惊心动魄。
李清照在旁缓缓点头,相公身边这些女子,其实都是世间罕有之奇女子,敢爱敢恨,敢作敢当,能得其一便已经是艳福不浅,聚拢起这么多人来,那又何止是三生有幸?
李师师感慨莫名。
见李师师也有伤怀之色,韩嫣赶紧笑着又道:“我在京师,当时还听说,相公还有一首诗,让一代名士周邦彦身败名裂……倚翠,说给大家听听!”
“十七新娘七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倚翠走出来双手背在身后,学着王霖的姿态道。
“噗!”花芯笑喷。
扈三娘笑得前仰后合。
李师师忍住笑道:“那老东西也着实不要脸呐,他一月间有半月来樊楼痴缠于奴,奴说周学士,何以这般为老不尊乎?”
众女也随之哄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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