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那家店铺,刘彻带着人,坐上马车,离开直市。
“陛下,奴婢有罪!”一上车,王道就扑通一声跪下来。
刘彻笑了笑,没有接话。
只是对在外面驾车的剧孟说道:“奉车都尉,中车侍郎累了,你派人将他送回未央宫吧……”
王道闻言,立刻就不断的磕头。
他很清楚,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从此,一文不值!
宫廷里曾经有过太多太多类似的先例了。
身为宦官,失去皇帝的信任,几乎就是等于自绝于天下。
但刘彻这次却是铁了心了。
“还不快回宫?”刘彻冷眼看着他:“非要在这丢人现眼吗?”
于是,王道只好重重叩首,然后哭着走下马车,然后在两个侍中的押送下,踏上回宫之路。
这条路,对他而言,肯定不是那么好走的。
“朕早就说过,不要贪,不要拿,更不要想背着朕玩花样!”王道走后,刘彻仿佛是对着天花板说道:“可总有些人听不进去!”
“跟不上朕的,朕不会等他!”
这句话明显是说给薄世和剧孟听得。
两人哪里听不明白?
“先帝衣冠哪里不是还缺个侍奉的宦官吗?”刘彻命令道:“告诉太常,让王道去给先帝侍奉衣冠吧!”
“诺!”立刻有宦官兴高采烈的领命。
王道的倒下,意味着一个新的巨头将要崛起。
大家都有机会!
至于王道会不会起复?
这个可能性约等于零。
原因很简单,有史以来,所有被天子惩罚去侍奉先帝衣冠的宦官,没有一个能起复的。
他们永远被束缚在先帝的陵寝和神庙之中,在孤寂和默默无闻中死亡。
“陛下,这是不是有些过了……”剧孟终究是个讲义气的人,他见到王道这个下场,莫名的也有些兔死狐悲。
在外界的眼里,他和王道是一类人。
他是幸臣,王道是宦官。
都是为士大夫所不容,被舆论所蔑视的群体。
今天王道的下场如此凄惨,明天他也可能会落到这样。
“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刘彻淡淡的打断了剧孟的劝说:“朕不是唐明皇,他王道,也不是高力士!”
薄世和剧孟闻言纷纷低头,不敢再多嘴了。
唐明皇和高力士是谁?
他们不清楚。
但他们知道,天子的意思和态度已经很明显。
敢背着他搞小动作的人,决不饶恕!
“看来,朕以后要隔三差五的出来看看了……”刘彻说道:“朕要不出来看看,不知道要多少事情,要被人瞒着!”
宦官和官僚们联手,封锁某些消息和刷掉一些情报,不让皇帝知道。
有史以来,就屡见不鲜。
最典型的就是赵高哄骗秦二世,让他以为天下升平,压根就没有什么农民起义,不过是些盗匪。
等陈胜吴广势大难制时,秦二世才发现:我曹,什么情况?
但农民起义军那个时候已经逼近关中了……
所以,野史说,赵高是为了复仇,这并非空穴来风。
而在汉室的历史上,也发生过宦官联手封锁情报的事情。
那一次,造成了武帝培养了数十年的太子刘据自杀,巫蛊之祸牵连无数,大汉帝国差点因此灭亡。
有这两个故事在,刘彻怎么容得下,王道居然对他封锁消息和情报?
“出城吧!”刘彻不想再提这个事情,他对着剧孟吩咐:“去城外的作坊看看……别告诉朕,你不知道这些商人的作坊所在地!”
“诺!”剧孟当然是清楚的。
刘彻现在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导致他的亲信王道,居然敢瞒他,作为他的耳目的绣衣卫也不报告——要知道,在绣衣卫的体制设计中,刘彻定下了一个名为直奏的制度:假如某位绣衣卫的指挥使,觉得事关重大,但他的报告却没有批复,那他就可以申请直奏君前,无论任何时候,只要有绣衣卫指挥使申请直奏,哪怕刘彻当时正在女人肚皮上,也会立刻接见。
但是,绣衣卫上下八位指挥使,包括专责监察长安的三人,没有一个人申请直奏。
这意味着什么?
刘彻再清楚不过了——有人不想他这个皇帝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而且,这个人手眼通天,居然能打通关系,真的埋下了这个事情!
这才是最恐怖的!
作为皇帝,最重要的事情有两个。
第一:两步之内,必须全是自己人,全是对自己忠心耿耿,没有二心的人。
第二:耳聪目明,能掌握天下动态和情报,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出现过什么。
换句话说,是一切尽在掌握中。
但,现在有人破坏了刘彻的这两个基本权利。
居然让他如同瞎子聋子一般。
这事情,肯定不简单!
………………………………
两个时辰后,刘彻一行的马车车队,来到了长安城外,距离鸿固原约三十里左右的一处河流旁。
渭河滔滔奔流而下。
远方的平原上,原本是阡陌连野的农田,已然消失。
这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作坊运营中心。
刘彻仅仅举目眺望,就发现了至少一百多家大大小小的作坊,林立于此。
无数的污水和废弃物,被排入渭河中。
河里面,一片浑浊。
许多的死鱼,散发着腐臭味道,郁积在一起。
远方的山林中,甚至有浓烟升起,一个个耸立的烟囱,让刘彻看了冷笑不已。
“这就是他们在瞒着朕的事情了……”刘彻只看一眼,就明白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
讲道理的话,现在的造纸和纺织,都是手工业。
手工业意味着污染小,可控制。
但是……
看着此地,刘彻觉得,这帮家伙,肯定不止在玩手工业。
至少也是一个密集型的血汗工厂!
“朕能看到什么?”刘彻问着身周的其他人:“包身工?奴工?童工?还是别的什么?”
没有人敢回答这个问题。
“九卿们知道吗?”刘彻又问道。
“丞相和御史大夫知道吗?”
依旧没有人敢回答。
但没有敢回答,正说明了问题。
“此地存在有多久了?”刘彻又问道。
“已经一年多了……”终于有人敢回答这个问题了。
“一年多啊……”刘彻笑了起来。
莫名的,刘彻想起了他曾经看过的一部神剧《是,首相》。
他的心里,冒出了一句名言:瞒上不瞒下。
现在,看来,这情况是包括他在内的高层(三公九卿)统统被瞒在鼓里。
刘彻能理解,为什么要瞒着他了。
也能理解,为什么这些人要瞒着三公九卿了。
谁他妈敢把这个情报报告上来?
看看这一段的渭河吧!
这水里的污染物和垃圾,多的能让人作呕。
这里的水源,已经不再可以饮用了!
此事,要是被捅到朝堂上,要掉多少脑袋?
反正刘彻自己是数不清楚了。
但……
他们能瞒多久?
纸是包不住火的!
“这些傻瓜!”刘彻骂道:“这是自取灭亡啊!”
然而,这正是资本的本性。
为了利益,他们能亲自卖出绞死自己的绳索。
然而,这个烂摊子,刘彻却不得不帮他们收拾了。
想要发展工业,尤其是大工业。
污染是必不可少的。
甚至可以说,污染就是工业化,工业化就是污染!
又想要发展,又想要环境。
那是做梦!
在没有核聚变之前,人类想要纯绿色无污染,这不是弱智就是脑残。
但,眼前的这个情况,旁的不说,单单是这段河流中的情况,是不能被捅到朝堂上的。
一旦捅上去,不仅仅要掉一圈脑袋。
还会掀起一股反工业和反技术的潮流。
儒家和黄老派,肯定会扛起‘机变械饰’的旗号疯狂攻击墨家和少府引导出来的新技术和新器械。
更可怕的是,南阳的重工业基地,也要gg思密达。
中国的士大夫和传统的思想舆论,必然不会接受,任何要破坏自己环境,还可能祸及子孙的工业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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