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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穴中。

        气氛凝滞。

        罗胜往里走着，心情亦是沉重。

        方才埋人时，他感到积雪已没了双脚，若是再下，积雪非得没了半截小腿，去那涠洲须得五六日，如今积雪堵路，恐有些来不及。

        罗胜和六子走到洞穴里边，看到众人已升起了火堆，横七竖八地躺着，刘一守盘膝坐在火堆旁，正看着“嘶嘶”乱窜的火苗发呆。

        “你们回来了，人埋好了？”他漫不经心地问道。

        “大哥，埋好了。”六子也坐下，“该死的雪，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这个时候下。”

        刘一守瞪了眼六子，故意提高了音量，“六子，管他什么雪，俺们到了涠县后，吃好喝好再往涿州去便是了。”

        “是，是，大哥说的对。”六子连连点头，“只要有大哥在，管他什么雪，从武州到幽城这么远的路不都过来了吗。”

        二人给自己打着气，却如唱双簧般，只有四周寂静的回应。

        罗胜听了二人的话后，也没理睬，在洞穴中寻个位置，合眼，靠在石壁上打盹。

        雪至午后方停，刘一守早已等不下去，雪一停，便招呼了众人继续赶路。

        积雪更厚了，踩下去便是一个脚印，深及两寸。因此，众人行路也愈发困难，如罗胜般穿着绑腿还好，刘一守等人皆着草鞋，有些人甚至用破布裹脚，冰雪沾了脚，全都融化成水，冰冷直接贴上了皮肤，不少人边走边露出痛苦的神情。

        半日的时间，人群走走停停，比之平时慢了不知几倍。

        午后时分，众人停下休整时，不少人的脚已经冻得麻木，脸上除了蜡黄，已现出可怕的紫色，有些人乞求更多的“救命草”，都被刘一守喝退。

        罗胜坐在一块黑岩上，看着不远处一因冻伤脚而哀嚎呻吟的干瘦男子，咬着逐渐变得美味的“救命草”，忽而觉得这个时代真是操蛋。

        路上，流民尸身遍地，几乎每隔数里便是一具。

        身边的流民见到它，第一个动作往往便是上前翻找，有时人未气绝，发出断续的呻吟，流民也不管，依旧翻找。

        罗胜动过侧隐心，取出水喂食流民，却也无济于事，反遭回光返照，差些被咬了手指。是以，但凡见此，罗胜都让袖中的羊角匕代劳。

        无情的时代里，无情，或许才是真正的有情吧。

        休整罢，罗胜等人继续赶路。按刘一守的计算，他们今日只走了计划的十分之一，时间却已经过了一半，故而所有人必须抓紧时间赶路。

        行至傍晚，天空又下起了大雪，众人只得找一背风的岩石底下歇息。

        好不容易用微湿的木柴升起了火，众人聚集在火焰堆周围，静静地看着火焰，脸上堆满了颓废。

        罗胜的心情亦是低迷，来往路途，冰雪覆盖了不少尸体，若是如此，并不足以令他担心，令他有些心悸的是不少流民看望着尸体的眼神，就像野狼般放着光。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鲁迅《狂人日记》中常提的二字，跳入了他脑海中，一闪而逝，却又立马将它否决，只因他一想起这两字，便有种呕吐的冲动。

        又过了一夜，罗胜却几乎没有睡着，耳边的呻吟声不绝如缕，他根本无法入眠。

        等到东方露白，他才眯了一会儿。

        第二日，又是赶路。众人走走停停，连刘一守的催促也不大管用，磨了一天，走的路程竟连昨日也不如。

        傍晚，终于有事发生。

        六子分发食物时，一人上前，抓住袋子，欲抢夺食物，争抢中，布袋被撕开一道口子，食物落了一地。

        周围众人立刻沸腾，如野狗般蜂拥而上，用手抓着夹带冰雪的食物，拼命地往嘴里塞。

        六子将开口打结堵牢，挥舞削尖的木棒，恶狠狠道“造反了你们。”

        众人却恍若未闻，火热的眼神盯着六子的手里，那种眼神，令得六子都有些心悸。

        幸而刘一守赶来，威严的双目扫过众人，人群才逐渐散去。他看了眼六子，又指了指远处的罗胜，像是在说着什么。

        接着，罗胜就见六子朝自己走来。

        他问道，“六子，有事吗？”

        “石小哥，大哥说咱俩一起看食物。”

        “哦？”罗胜看了眼不远处的刘一守，见对方投来信任的眼神，平静道，“好吧。”

        罗胜起身，和六子行在一起，往刘一守处走去。

        沿途不少人对食物依旧垂涎，但见罗胜这个大个子跟在一旁，看了几眼后，双目又变的无神，营地里暂时平静。

        第三日，又有一人安详地睡去。

        没人与他埋葬，大雪便代了劳。

        刘一守没让众人呆久，又催促赶路。这次运气好了些，走了不久，遇一荒村，虽残破不堪，房舍焦黑，但人烟处，兴许能找到吃的。

        不用刘一守的吩咐，大多数人鱼贯而入，飞一般冲入荒村废墟里搜寻。

        流民越来越不听指挥了，刘一守阴沉的双目看着飞奔的众人，转身在他那婆娘耳旁说了几句什么，方才进村。

        荒村废弃已久，又久遭劫掠，这儿简直比岗子屯还要干净，众人哪里能寻得什么，所有人两手空空，回到村中心最大的祠堂。

        从门口残破石碑看，祠堂名为万氏祠堂，想来村中人大多姓万。

        罗胜坐在祠堂一角，灰色瓦片铺就的拱顶塌了一半，落了满地的瓦片，幸而还有一半是完整的，尚可阻挡风雪。

        众人利用屋中的干柴，升起了火堆。

        人群又懒洋洋地躺着，宛如行尸走肉般，横七竖八。

        罗胜见到，不少人虽没食物拿回，却搬回了不少瓦锅，但这显然有些多余，祠堂之前，便是一石灶，除了堆积少许灰尘，几无破损。

        此举被刘一守看在眼里，他眼里终于有了慌张，神色变幻，许久方平静后，眼里却多了种莫名的意味。

        罗胜看着祠堂里众人，感到有种微妙的平衡维持在两者间，他不知道，这种平衡打破后，会发生什么，想到这儿，他握紧了手里的羊角匕。

        此刻，杀人的利器，却恰恰成了保命符。

        众人在祠堂中一躺再躺，无人起身。刘一守竟也没催促什么，罗胜觉得心奇，也不想再问。

        挨到了傍晚分食的时候，刘一守竟吩咐发双倍的食物，望着快要见底的袋子，罗胜以为他饿昏了头，照发不误。

        天逐渐黑了，大概是吃了多一倍的食物，不少人早早睡了，罗胜亦是，但他合眼不多久，就觉着一人轻推自己，他以为天明以至，忙起身，揉了揉朦胧睡眼，却见天空中灰蒙一片，星辰点点，正是凌晨时分。

        他以为旁人戏弄，正待发作，却见六子转至身前，对自己挥了挥手，嘘声道，“石小哥，你跟我来，大哥找你。”

        六子口中的大哥，便是刘一守无疑。罗胜心下生疑，但也想不出对方能有什么恶意，便跟上去。

        二人出万氏祠堂，来到一破损石屋后，罗胜见到数个人影，走近一看，领头刘一守，身旁是他的婆娘，看着婴儿，对周围一切视若无睹。

        还有几个汉子，都是有些力气的，但局促的模样，像要做什么大事一般，一旁还有那个叫阿莲的少女，依着刘一守的婆娘。

        “石小哥，你来了。”刘一守见到罗胜，欣然道。

        “刘大哥，你找我有何事？”罗胜不解地问道，他打量着众人，不明白刘一守此举的用意。

        “石小哥，你先站着，俺待会儿一并讲于你听。”

        罗胜走到人堆里，刘一守看着众人，徐徐讲道，“你们都是俺信任的人，今次去往涿州，谁也料不到会下这场大雪，方今天气严寒，雪又不知什么时候停，恐怕，咱们到不了涿州了。”

        既到不了涿州，必是九死一生。

        几个汉子哗然，虽然早有预料，但亲口从刘一守嘴里讲出，打破了心中最后一丝幻想，不由心慌意乱，直问刘一守对策。

        罗胜却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只是死盯着刘一守。

        刘一守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

        等几人安静，他双目闪过阴森，指着祠堂，吐出几个字，“杀人活命。”

        “什么？”一人惊叫，“刘大哥，你开什么玩笑？他们可是我们临县的人，大家一起走了那么久，你竟然要杀了他们。”

        刘一守将婆娘拉到身前，指着她怀里婴儿道，“不是俺无情，而是他们饿的已经跟野兽差不多，俺们的肉他们自然不感兴趣，他们打的是二守的主意。

        如果不是俺在身旁，二守早被他们下肚了，这种事俺们一路上见得还少吗？”

        那人被说的低下了头。

        罗胜却听得脊梁骨直冒冷汗，二守便是刘一守的儿子，也就是他婆娘怀中的婴儿，听他的口气，似乎自己的猜想是真的，那种事真的发生过。

        看着怀中婴儿安然沉睡的样子，罗胜有种呕吐的冲动。

        六子似乎很听刘一守的话，上前一步道，“大哥，你吩咐吧，我都听你的。”

        几个人想了想，也相继表了态。

        刘一守的目光在众人脸上逐渐扫过，停在了罗胜身上，只有他没吭声。

        罗胜见到了众人的目光，沉思片刻，开口道，“刘大哥，祠堂中人与我非亲非故，他们既然要行那禽兽之举，你被逼无奈也属人之常情。

        但我不会杀人，也不喜欢杀人。”

        显然，罗胜拒绝了。

        听完他的话，刘一守眯着双目，死死盯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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