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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起号称人屠，屠戮六国生灵无数，罗胜看过一份研究报告，乃大先生梁启超所著，上述战国伤亡之兵，半数要拜白起所赐。

        心悸之余，不免坦然。

        这时，空中黑鸦成群，尖牙啮噬，怨气冲天，罗胜料想骷髅身的白起，定在遭受着不世之痛。

        想起上世亚马逊热带丛林，有种食人蚁，大如指甲，电视里里的动物频道常有播放，它们爬满斑马或者其他大型动物的样子，密密麻麻，游动不止，现在这种景象，与之相差无几。

        黑鸦鸟人咒骂，啃食白起许久，才逐渐散去，三两成群，又化为虚无，钻入骷髅头骨盖的眼洞里。

        山谷中，除了看的屏息的罗胜，也就只有呼呼喘气的白起了。令罗胜惊奇的是，白起除了脸色发青，竟没发出半分声响。

        方才，一只人鸦略过，欲飞回头骨，不小心擦着罗胜的手臂，差点没把他痛晕过去，他十分好奇，对方遭遇万鸦缠身，竟没有发出半分声响，真是奇哉怪也。

        静谧持续不多久，罗胜就率先打破了沉默，他一半惊奇，一半心悸问道，“你就是武安侯白起？”

        平时，只是在书中见到白起二字，这位名扬战国的将军，亦是后人备受争议的杀人魔王，罗胜作为历史的喜好者，今番在这化外之地，与古人相见，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我是白起，他们都是如此叫我的，难道我还是甚么武安侯？”白起拔剑而立，将山坡大小的头转向罗胜，眸中带着迷惘。

        “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

        白起摇了摇头，负剑而立道，“不过我看你似乎对我很了解，我很想知道我，或者说是白起，到底是什么人？烦请阁下不吝赐教。”

        罗胜见大将白起，露出这番谦虚求教的样子，心中有些得意，便将白起的生平，从他十五从军，而后任左庶长，攻韩国新城初露锋芒，而后夺赵光狼，直至攻陷楚国都城郢，以及后来的长平之战，达到战必胜，攻必克的不败神话之事，一一述来。

        不知为何，他没有道出对方被秦王赐死的事，只说是病死。

        白起听完后，沉默了半晌，不出声。罗胜摸不清他心中所想，也没问。

        片刻之后，白起喟然一叹，双手抱拳谢道，“多谢小兄弟相告，原来吾之生作孽如此，怪不得，怪不得……”

        他连说几个怪不得，脸上憔悴之色愈增。

        看着白起落寞的样子，罗胜突而有些心塞，历史功过，从来都是留与后人评说，何曾让当事者自己申辩。

        但他也不是悲观主义的人，感慨过后，想起了自己的正事，又开口问道，“白起老兄，我有一事相求，还望你助我？”

        “小兄弟不必客气，有何事尽管开口。”

        罗胜当然不会客气，急声问道，“白起老兄，这个鬼地方轮回已堕，我想从这儿出去，不知你有什么妙法？”

        “踏破虚空，遁入轮回，岂是那么简单。”白起抚剑而谈。

        罗胜听完，大失所望，忽感心中烦闷。

        “不过——”白起语调一转道，“我心里自有一毁灭之道，若是以此剑为引，毁你至虚无，你就可以入你的轮回了。”

        罗胜大喜，忽而觉得不对，讪讪问道，“如果你心里的毁灭给了我，你又会怎样？”

        “我心中无毁灭，我自然就消失不见了。”

        罗胜默然不语，他总不能说出让白起牺牲小我，成全自己的话，毕竟他是人屠将军，不是渡人法师。

        白起见罗胜面有难色，猜出他心中所想，洒然一笑道，“小兄弟，你我虽初次见面，但你既已道出我的身世，解我心中宿疑。我有一个脾气，凡事不可不明白，我欠你的，肯定会还你。何况，如此存在，消逝了，也不失为解脱。”

        罗胜见对方如此，心中大喜，摆手道谢道，“真是谢过白起老兄了。”

        可兴奋持续了没几秒，又被白起一盆冷水给浇灭。

        “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将自己与那些冤魂鸟的账算明白，等最后一只冤魂鸟散去，我才能帮你。“

        罗胜问道，“这些冤魂鸟缠了你多长时间了？”

        白起转身，以剑尖直指山谷崖面道，“它们每来寻我一次，我就用剑在上面刻一道痕，刻一次痕，冤魂鸟就会少一只。”

        罗胜将视线移到崖面上，道道刻痕布满山岩，层层叠叠，几有上万成千之数，再回想起方才黑鸦那乌云临顶的可怕数量，罗胜差点一口老血，没吐晕过去。

        那得多少个海枯石烂啊！

        “多谢白起老兄厚意，我还是另找方法出去，如蒙允许，我就先告别了。”说完，罗胜转身欲走。

        这化外之地如此之大，既然有白起这等异类，肯定还有其他方法，与其在这里傻等，不如另觅出路来的明智。

        “慢着。”白起声音一冷，“你不能踏出将魂谷一步。”

        罗胜心中一凛，脚下不由一顿，愕然地看着白起道，“白起老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早就说过，凡事不可不明白，我既已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帮你，所以在没有我的允许下，你绝对不可以离开这里。”白起抱着长剑，一脸平静，平静地甚至有些无赖。

        “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我的去留，还得征求你的同意。”罗胜愤愤然，边说边后退，“难不成你还能取了我的性命？”

        轮回既无，谈何性命。

        罗胜壮着胆子，大步迈前，走出山谷，沿着白骨路，快步独行。他走的大胆，心里却有些发毛，所幸走了数十步，不见对方阻拦，心中稍定。

        罗胜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白起瞥了一眼，叹气道，“将魂谷进的容易，出去难，若是如此，我又怎会在这儿，时时忍受这痛苦。”

        他慨然而起，又舞起了手中长剑，一招一式，硬朗有力，不带半点半点花哨。

        踏着白骨小径，罗胜的心情比之前好了许多，将魂谷的石碑近在眼前，碑影小如黄豆，表明出口不远了。

        原来这白起是在诈我，罗胜得意地想道。

        得意即失意。

        不对！

        罗胜不信地快走了一阵，而后又改为疾奔，石碑还是那块石碑，可为何总是小如黄豆。

        仿佛是在梦境，明明近在眼前，可伸手去摘，却总是离有一段距离。

        罗胜不信邪地赶了几步，可现实就是那么残酷，无论他怎么追赶，石碑仿若水中花，镜中月。

        他转了很长时间，可依旧无法到那谷口。

        这将魂谷，他是出不去了。

        罗胜转的心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发了好一会儿愣儿，叹了口气，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原路返回。

        正当罗胜有一脚没一脚，踏回到谷中谷时，嘈杂声又从脚下响起，罗胜心中明白，白起口中的冤魂鸟，又向他讨账来了。

        黑云压空，遮天蔽日，灰天变成了黑天，黑鸦盘旋着，往白起靠拢而去。

        “咯咯”声不断，无尽的怨气化作尖牙的啃咬，罗胜耳边嘈杂一片。

        佛说，善恶皆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他闭上双目，观想着眼前的这一幕。

        仿若，他见到千年以前，七国混战，诸侯兴兵，万千生灵涂炭，白起携秦之虎狼，杀遍荒野，妻离子散，丧父失子，而后，秦之一统？

        对了，罗胜脑中忽而灵光一现，一句话脱口而出，“白起老兄，你不是要一个明白吗，那我告诉你，你的杀戮，结束了更大的杀戮，困住你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

        罗胜的声音如佛家梵号，透过了黑鸦的包围，传到了默默忍受的白起耳中，令得他骨架一震，虎目微眯，片刻迸发出骇人之色。

        提剑，

        一斩！

        收剑，

        群鸦灭。

        白骨小路，皆化作片片碎谷，继而齑粉俱灭，随风飘散。整座将魂谷，也逐而淡化，直至消失不见了。

        无风，但白起的长发却在动，他凝视着灰蒙天色，大笑了一阵，才平静了下来。

        “现在，他们都被我毁灭到轮回之中，我也该兑现我的诺言了。”白起看着罗胜道。

        罗胜这时已经睁开了眼，白骨小径已不见，将魂谷也湮没，他暗道惊奇，思索了片刻，也不再纠结，谷中一切，都是白起的心魔罢了，心魔既除，万相皆破。

        “多谢了。”他按照秦人谢礼，向白起一拜。

        “不过，我先问你一件事。”白起想起了什么，提醒罗胜道。

        “请讲。”

        “我将你毁灭到轮回之中，你可以有两个选择？”

        “选择？轮回还能选择？”，罗胜心中疑惑，但还是听白起继续讲下去。

        “其一，归入地府，随意轮回，其二，轮回到你的今世，继续生活。”

        “当然是选第二个。”罗胜想都没想，万一地府的小鬼不厚道，轮回成了阿猫阿狗，魏忠贤之流，那就大大地不好玩了，况且自己先世至少吃得好喝的好，何必玩什么轮回大冒险，可又不放心地问道，“第二个轮回有没有什么副作用？”

        白起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我不能保证能否成功，不过倘若不能成功，我会就近一个时空，将你轮回到与你同名同貌的人身上。”

        罗胜知道，历史总有一些偶然性，以前的人与现在的人，总有相貌相同者。

        诚如白起说的，失败了的话，就相当于自己将另一个时空的罗胜凭空顶替了。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拼了，罗胜很快打定了主意，朝白起道，“白起老兄，我决定，就第二种轮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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