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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随风转身，与黑黝汉子对视半晌，叹息道，“常茂，别来无恙。”

        常茂?林常茂!

        罗胜盯着军汉，他与展随风混出城，便是冒了林常茂部下的名号，众人在冯府里商议时，他便了解，林常茂与牛辅仁一样，是幽州节度使赵延寿部下校尉，亦是一员良将。

        他心中惊惧，思量林常茂怎会料到他们出城，唯恐他们守株待兔，忙打量四方，却无更多官军，止有眼前五六人罢了。

        “常茂，你怎会知道我的行踪？有人给你报信吗？”展随风眯着眼，也奇道。

        “你多虑了。”林常茂脸色轻松，好似老朋友聊天，“我奉节度使之命，扫除幽城数十里内的流民贼寇，不料，却见到了你，不过，更重要的是，你身后的这位，应该就是叛贼罗烈的儿子吧。”

        他语气和缓，鹰隼般的目光却盯住了罗胜。

        罗胜心中一凛，原本持着他与展随风是好友，会放过自己的希望落空，不由滑出了袖内的羊角匕，扣在指间。

        展随风听到“叛贼”二字，眼中就已闪过一丝亮色，他看着林常茂与他身旁一干军汉，面色阴晴不定，缓缓道，“常茂，你我真要刀戈相见吗？”

        “我也不想。”林常茂面色也阴冷起来，“可侍主无忠，不是为将者的本色，我记得这话还是你对我说的。”

        “没错。”展随风叹了口气道，“看来你我之间，必有一战了。”

        “其实这一战大可避免，我还是希望你能听我一句。”林常茂看着展随风，眼中露出不忍。

        “常茂，你无须多言，若弃主而逃，我便不是展随风了。”他将长枪横在前胸，枪头寒光毕露，又对罗胜轻声说道，“公子，对方人多，你先走一步，我来抵住他们，咱们涿州丰临汇合。”

        罗胜话刚咽到喉咙，展随风豹吼一声，手中铁枪随之一刺，阻住了欲王往前追赶的士兵，右侧一个士兵往前，又被他一脚踢翻，枪杆击在对方额头，打翻在草丛里。

        他枪势如风，挥舞间动若脱兔，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有三个士兵被阻。

        “公子，快走。”他朝后大喊。

        罗胜看了眼还未出手的林常茂，眼里终于闪过决然，“展大哥，你自己保重。”

        言讫，转过弯角，钻入土拗后的杂草丛中疾奔。

        林常茂看了眼逃走的罗胜，终于抽出了腰间的两条八棱锏，挥向展随风的同时，对身旁士兵吩咐道，“活捉罗家的小崽子，快去。”

        士兵领命，正要上前，却都被展随风的长枪缠住，也赖长枪攻击范围广，才能使他拖住众人，可林常茂两条铜锏也不是吃素的，鞭影重重，攻守有度，加上士兵的压力，展随风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可硬是咬牙坚持。

        他明白，自己这里坚持一刻，罗胜就多一分脱身机会，因而怒发冲冠，力挽狂澜，发挥出了超乎寻常水平的武艺。

        当下，七人围住展随风，可一条长枪在他手里，却舞地如蛟龙入海，正是：

        双锏战银龙，

        刀影助威风。

        沧海困蛟龙，

        赤胆犹不灭。

        这边刀光剑影，罗胜狂奔的也是心惊肉跳，正是初秋时节，杂草枯萎，淡黄色的草杆，如电影胶卷般，急速后撤。

        罗胜眼看着离战团越来越远，展随风战得也越来越吃力，当下不再往后看，寻牢一个方向，死命狂奔。

        期间，摔倒在地，布衫上斑斑泥垢，擦破了皮肉，也毫无知觉，只是一个劲地往前冲，生死时刻，容不得他多虑，只希望展随风死战得脱，但心中亦感希望不大。

        幽蓟多荒山，漫山遍野的杂草，金黄一片，一黑点缓缓移动，借着金黄的掩护，转入荒野。

        ……

        天色逐渐阴沉下来，落日的余晖，只剩下最后一抹艳红，远处北雁南归，飞过落日，时而发出一声雁鸣。

        “搜过了吗？怎么样？”林常茂坐在大石上，双锏挂在腰间，左臂鲜红，向围着他的一干军士问道。

        “林校尉，我们人少，这方圆数十里地儿又大，根本找不到。”

        林常茂没有生气，他知道军士所言有理，只是他听闻罗家公子状如白痴，也想碰碰运气。

        他沉思了半晌，脸色阴晴不定，最后，眼里一道决然闪过，对军士吩咐道，“带他回城，我去调度人马搜山。”

        军士押着一人，正是展随风，他被林常茂一锏打晕，人事不省。

        众军士簇拥着他，往幽城行去。

        不知是什么山，也不知是什么时辰，罗胜从傍晚逃到日落，又从日落逃到了月出。

        当月光洒在罗胜身上时，他正窝在一个内凹的山坳里，杂草掩住了他的身子，只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透过杂草间隙，放射出警惕的光芒。

        “呼，终于走了。”罗胜在心里暗松了口气，看着远处几只野狗模样的野兽，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他虽然暂时逃过了军士的追捕，可也因此迷了路，环顾四周，荆棘杂草遍地，不高的山丘，将他重重包围。

        他远离人烟，饥渴地要命，想起怀里还有几块胡饼，拿出来狼吞虎咽，若不是胡饼不大，他非得噎死不可。

        捶胸敲背，好不容易咽下，罗胜却觉得口干舌燥，极想喝一口甘泉，心里也火急火燎的，难受极了。

        他想起与展随风的约定，不管他逃出与否，二人都会在涿州汇合。他只能钻出山坳，望定一个方向，不急不缓地赶着。

        荒野中，保持体力是最重要的，疾行，只会快速耗光体力。

        山路崎岖，又要防备野兽，故而罗胜走走停停，月至穹顶，他却还没走出这无名荒地。

        罗胜觉得自己的嘴皮子都起了皱子，空气呼进呼出，也是火辣辣的，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字，水。

        可北地不比南方，干旱异常，又是许久没落雨水，干巴巴的地面，简直连一滴水也没有。

        罗胜环顾四周，干燥异常，只得往前寻水去了。

        他有一脚没一脚地踩着，眼前已经有些模糊，隐隐出现了些许幻觉，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白起老兄，你可是害苦了我，将我带到这鸟五代来受苦，我不要做贝爷。

        四周虫鸣低沉，一脚踏下，飞蝗四处乱蹦。

        没有食物，你可以活三个星期，没有水，三天便可以要了你的命。

        罗胜尽量不去想这个悲观的问题，生存的本能，支撑着他前进，速度却越来越慢，却还是继续往前走着。

        “哗啦啦。”

        潺潺溪水声。

        罗胜一听到这个声音，模糊的大脑一下子就清醒了，宛如色鬼见了美女，双眼放光，踏着酸麻的双脚，在荒野山道上奔跑。

        跨过一个小山坡，放眼望去，谷底果然有一条小溪，流水潺潺，叮咚做响，皎洁的月光照在水上，反射出好看的玉白色。

        月清，水更清。

        罗胜急奔至溪边，蹲下身子，弯腰捧了一口溪水牛饮，泉水甘甜，他又捧了几口，咕隆咕隆喝了个饱，又用泉水抹脸，瞬间觉得清醒异常，这几口泉水，几乎比的上世间一切美酒佳肴。

        在溪水边歇息了几刻钟，罗胜恢复了意识，他望着缓缓而流的溪水，顺着河岸，往前走去。

        既有水源，岂无人烟。

        罗胜顺着溪道前行，溪水曲折，行至后来，溪道变宽，水势更猛，哗啦啦地冲击着乱石，激起大片水花。

        他心中一振，想来人烟处应该不远了，想加快脚步，可脚刚抬起，又放下了，直至停住。

        兴奋没有冲昏他的头脑，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因此，此时见到人烟，好坏参半，他不得不谨慎。

        罗胜徘徊不前，看着溪水，忽而眼中闪过亮色，抹了一把河泥，在额头，脸颊上涂了几把，他看了看自己破烂的衣衫，真觉得自己如丧家流民，想来，这样的人，不会受到太多关注的。

        准备完毕，他才继续前行。

        明月当空。

        罗胜转过一山坳，终于到了溪水尽头，是一碧水湖面，无风，几如明镜，浑圆月儿被托起，宛如白玉盘丢到了水里。

        湖的对面，屋舍遍地，道路阡陌，路旁，几面破旧的旗子伸出，耷拉着脑袋，奇怪的是，竟无半点灯火，更别提人烟了。

        罗胜借着月色，朦胧地看了个大概，可似雾中观花，确切的情况，根本看不清楚。

        他只能就近打量了湖泊四周，湖水虽美，但湖边却惨不忍睹，撒满大大小小的树桩子不说，唯一的几棵大树，也是枯木病体，树梢上见不到一点叶子，宛如美人发稀疏，煞了风景。

        他瞧见湖水靠着一座高山，山脚下便是屋舍的建筑群。他想一窥这里的虚实，便要爬到山顶上。

        打定了主意，罗胜绕着湖面，沿着高山的小径，半柱香的功夫不到，便攀到了山顶，从此处凝望，整个村落一览无余，甚至远处的境况，也可窥见一二。

        他观了几眼，又往远处眺望，脸上突露出惊喜的表情。

        依山傍水，三临官道，尤其是远处黑压压的一座城池，这里不就自己原本要与展随风来的岗子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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