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多，楚凌忽然来敲门，问她们要不要出去吃夜宵。她们欣然而去。各种大排档烟尘滚滚，香味四溢，有烤鱿鱼、煎海蛎、小龙虾、沙茶面等等，玲珑满目，价格不贵，吃得他们满嘴油，肚滚圆。

        他们漫步到附近的珍珠湾。第一次见到大海，纵然是在夜里，昔熙好像装了马达似的，冲向大海。海浪一阵阵卷来，冲到昔熙的脚上，吓得她赶紧往后退了三步，深怕自己被水带走。这一片滩的垃圾较多，塑料袋、泡沫盒到处可见。“真够脏的！”懿雪看到海边的垃圾，不敢靠近。

        楚凌说，还不是你们游人干的！中国人旅游，人到哪里，离开时不但要带走纪念品，还要留下一堆垃圾留做纪念。这是民族劣根性。懿雪认为这是个人习惯问题，并不能将它夸张为民族性，并且新闻报道的事例并不能代表全部事实——她做过记者，知道记者追求的是读者的眼球，为了这点标题党算客气的，发狠心的敢随意捏造料子。她也反对让个别旅游者代表全民，今日她作为游客，可不愿意被代表。他反驳，一个地区也许代表性不够，可是国内国外有多个报道，且不论他个人亲身经历过多次，就眼前此情此景，她还有什么话好说？去年杭州烟花节的时候，万人空巷，散去之后，他亲眼看到地上一片狼藉，没有几人手里拿着塑料袋自觉地将垃圾带走，垃圾桶更是满得一片狼藉。样本多，证据充足，还不能反映问题？懿雪再次反对将这归到民族性的问题上，她反问楚凌有无了解过乱扔垃圾的原因是什么，各地的表现是否一致，旅游地相关部门的管理有没有存在问题，国外是否存在此类问题等等。他俩争得面红耳赤，无论如何都要维护自身的原有观点。“巴达，您老歇会儿成吗？哪有人大晚上这么扭来扭去的？”一旁的井阳为昔熙不断摆造型让他拍照累得不想动弹，这种无聊的事情明显该耐心好的楚凌来做。楚凌问他怎么看这件事，谁知他忽然伸出手竖中指，说：“争啥玩意儿？有那闲心给这货拍照呗！”昔熙听到他这不乐意的口气，冲过来要揪他耳朵。他赶紧嬉皮笑脸地把相机递过去，让她看看效果，算是镇住了她。楚凌坚持要他选队伍。对于他这种爱好理论的学者，井阳知道讲道理是不通的，人家肚子里的道理比你多得多，唯有摆数据摆事实才是上上策，因为这正是对方之所缺。可是，他没有做过相关方面的调查，没有数据，他不打算加入这样论战。

        “留下垃圾多大点事，有什么可争的。”

        “有必要啊，他非得上升到民族性。”懿雪说。

        “日本人看完比赛会带走垃圾，你敢说素质不比咱好？”楚凌问。

        “我没否定日本人的素质，我是在否定你关于中国国民性的论点。不要转移矛盾，特别是敏感的话题，容易和谐。”懿雪说。

        “你不承认国民性不等于国民性不存在，只能证明你的视角太狭隘。”

        井阳看不下去了，赶紧插嘴道：“得得，我没有调查过不会随便发言，你俩瞎扯淡别叫上我。”

        “对于没有信仰的民族，用得着调查？”楚凌问。

        “乖乖！”井阳顿觉好笑，这话题还能扯到中国的宗教信仰问题！在文明传承与世代繁衍中，人类创造了上帝和诸神，却道它们创造了自己，后人更是添油加醋，要人们愈发敬畏自己的杰作——的确是杰作，有板有眼的诱惑了多少人心——赋予它们虚无的力量操控大脑，不知真正主事的是上帝身旁的“调制毒药者”。一百二十九年前，“查拉图斯特拉”感叹老圣人居然不知道上帝已经死掉，如今世人依旧不肯承认这点。翻开历史真正的画卷，这个世界没那么玄妙、不可捉摸，盘古没有超能力开天辟地，一场大爆炸萌发地球的生命；女娲捏不出活蹦乱跳的人，不甘于原地踏步的非洲类人猿延续了地球的传奇。偏有人眯着小眼睛以为宗教是人类唯一的信仰，自以为懂得点哲学皮毛就领悟了浪漫、超脱的真谛（遑论某些哲学简直就是胡说八道），肆意控诉他人丧失他们心中所谓的信仰（且不追究为何别人要按照他们的喜好定位人生格调），还鸣得意以为自己的装模作样鞭挞了民族劣根性。他们从不肯脚踏实地地研究命题，答案自在心中，什么双盲选实验、跨文化研究，他们肯去做吗？他们懂吗？他们并非自卑，而是要民族同胞自卑。事实上，嫌恶本民族的，吹捧外民族的，才是他们的本来面目，是他们的生计。瞧鲁迅如何说的：“你说中国不好。你是外国人么？为什么不到外国去？可惜外国人看你不起。”对此，他总结道，没文化还自大，不是流氓就是傻。当然这话是断不能传到楚凌耳朵里的，否则他会记恨一辈子。

        井阳没再说什么，只是嘀咕，懿雪起的话头，懿雪了结，话没说完，又被昔熙拉过去。夜渐渐深了，他们玩累了，便坐在沙滩上吹风。井阳终于不用再被胁迫着去拍照，心情大好，情不自禁唱几句：“多少次迎著冷眼与嘲笑，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一刹那恍惚，若有所失的感觉，不知不觉已变淡……”楚凌跟着唱：“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被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那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气氛貌似融洽，谁知昔熙突然叫道：“唉，咱接龙吧。”这种游戏的规则很简单，后一个人以歌词的最后一字为开头接着唱。“巴达，开第一嗓！”井阳说。她大大方方地拿着饮料瓶，假作话筒，高声道：“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一阵倒彩声。“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楚凌唱罢，将瓶子递给懿雪。完了？她惊讶地接过，唱道：“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井阳作龇牙咧嘴状：“鸭牙雅亚，呀拉索，那就是青藏高原——”他憋气唱出高音，一直到声嘶力竭，博得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和口哨声。几轮下来，懿雪词穷，无奈只好认输，接受惩罚。其他三人热烈地讨论什么惩罚最刺激，有说裸泳，有说从她的手机通讯录里随即找个异性号码，让她拨过去表白，有说让她到男厕门口守着，见到男性进去就高呼“欢迎光临”……懿雪躺在沙滩上，随他们怎么折腾，反正厦门没熟人，丢脸丢不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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