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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轻语得知眼前这个邋里邋遢的老和尚竟是天下闻名的活佛济公,也是吃了一惊,眼睛瞪的浑圆,说话声音都大了几分,道:“神僧,神僧,变个镯子给我好不好。”
道济将一条鸡腿啃个干净,脸色一沉,道:“什么镯子,贫僧又不是变戏法的。”
花轻语小嘴一噘,道:“小气。”忽闻异味,低头一看,见道济脱了一只鞋,光脚搭在板凳上,一只脚不知多久未曾洗过,已经瞧不见肉色,急忙左手捂住口鼻,右手猛扇,道:“长老,快收了神通吧!”
道济嘻嘻笑道:“什么神通不神通,小姑娘说话不着边际,这脚么,还不都是这个味。”
花轻语大摇其头,道:“大师这脚叫我想起一首诗。”
道济道:“怎么说?”
花轻语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道济哈哈大笑,道:“还有没有?”
花轻语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道济乐不可支,却是不为所动,索性把另一只鞋也脱了,笑道:“这小子见我讲‘伸伸脚’,你这丫头更坏,编着唐诗埋汰和尚。想叫和尚穿鞋,门也没有。”
沈放道:“大师怎来了绍兴,流民营那边?”
道济看他一眼,道:“你还记得流民营那边的百姓,也不枉我跑来绍兴一遭。开春之后,营里状况好了许多,七姑娘求他爹联络了些城中富户,又给流民营的百姓寻了些活计,多少赚了些银钱。回去乡里,毕竟就算回去播种,也要待到秋季才有收成。这些银钱虽是不多,节衣缩食,也算多了几分生望。”
沈放点点头,也不接话。
道济看他神色,又道:“那个叫安儿的娃儿,七姑娘也带回府中去了,她跟莹儿两个待小女娃甚好,你也莫须担心。”
沈放眼珠难得有一抹神采闪过,道:“好,好。”
道济摇头道:“你这孩子,这般境地,心里还念着旁人,你不受苦谁来受苦。即便你报仇不成,又为何不告而别。若不是花姑娘在兰亭偶遇于你,那个多嘴的玉凤凰把话传开,谁能想到你竟跑来了绍兴,又……”后面的话顿住未说,显是不愿再提沈放酗酒一事。
沈放见他言语虽是责备,关爱之意却是拳拳,心中有愧,低头不语。
花轻语见情形尴尬,插口道:“大和尚那日是你念经么?干什么不现身见他?”
这时那小二端了蟹酿橙上来,道济伸手抓过一个,又看看沈放,一翻白眼,道:“这小子一副臭脾气,老和尚可不伺候。”
花轻语也哼的一声,道:“是啊,稍不如意就是冷言冷语,拳脚相加,每日叫我做牛做马,只给些残羹冷炙。”
两人一搭一档,说的沈放脸上发烫。有道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沈放心境低落,自然也不是一举便可扭转。两人如此说,却都是一般心思。沈放刚刚看到有爬出泥淖的希望,决计不能叫他回头再跌落下去。适才刚出药铺,花轻语便与沈放玩笑,也是为此。
只是花轻语说的未必太过夸张,道济见她粉面凄楚,目带哀颜,一本正经,信口开河,险些忍俊不禁,笑道:“你这些时日倒也辛苦,是该奖些什么,只是老和尚身无长物,对了,有了。”
花轻语不待他说完,立刻摇头摆手,道:“你身上搓下来的泥丸么?恶心死啦,我才不要。”坊间多有相传,说济公好从身上搓下泥丸,服之就可治病救人。
道济却从怀中取个一本册子,道:“你是绫剑同使是么?昔年江湖上有位女侠,也是善使一根红绫。”
花轻语眼神一亮,一把将册子抓在手里,扫了一眼,又翻开两页,惊喜道:“洛水仙子的‘灵舞’?太好了,太好了!”
道济摇头道:“一本破书,有什么好,我看还是搓个泥丸给你吧。”
花轻语已忙不迭将册子收入怀中,笑道:“多谢神僧,这个挺好,泥丸还是算了。”
道济又拿出一个布包,推给沈放,道:“如今物归原主。”随手从包中抽出一张小报,道:“你再看看这个。”
沈放拿了,布包之中,却是那本《器经》。沈放委身破庙,实在无处藏物,封万里又对此书虎视眈眈,索性便教给道济保管。伸手接过那小报,看纸张印记,并非是时新文章。
花轻语好奇道:“又是什么?有没有我的份?”
道济笑道:“你这娃儿,也是贪心,打铁的,你要不要学?”
花轻语忙道:“那算了,那也算了。”
沈放听二人谈笑,扫了一眼那小报,见还是五月的一期,紧右侧大大一篇文章,写的是《恶车夫丧尽天良,林朱沉冤得雪》,大致看了一遍,连连摇头。
林家一番动作,救了林怀仁和朱不弃出来,却也不敢与陈自强为难,不知做了什么交易,把罪过全推在那赶车的死人身上。说此人乃是金国奸细,有意在临安制造惨剧,十恶不赦,死有余辜。
通篇除了林怀仁、朱不弃两人的名字,怕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沈放嘴角难忍一丝冷笑,更觉人间浮沉,颠倒黑白,全没有一个正道公义。眼神一扫,角落里还有一行小字,却是个小小消息:五月十一,司封郎官兼国史编修、实录检讨史弥远因处置流民有功,韩侂胄举荐,迁秘书少监,迁起居郎,升礼部侍郎兼刑部侍郎。
眉头微微一皱,道:“这个史弥远便是当日管流民营那个?”
道济瞄了那小报一眼,点头道:“不错。”见沈放神色,只道他又要生气,笑道:“史大人也算尽了力啦,比旁人好上许多。”
沈放心道,沽名钓誉,欺世盗名,置百姓于水火,反而有功!若不是他缩手缩脚,欺上瞒下,正经事情不做,一点干系不敢担,流民营岂会枉死如此多人。他以为自己会愤怒,可是没有。
过目之际他也愤愤不平,义愤填膺,可那念头刚起,还没在心中兜上一圈,转瞬烟消云散,竟是一丝波澜也未起。
不管是林家大公子得救,还是史弥远一步登天,都觉与自己毫无关系。随手将那小报放下,片刻竟是神游天外,看着面前只剩一半的鸡发呆。
道济看在眼中,暗叹一声,知道沈放积重难返,心境消磨。如今他身子方稍有好转,也不能急功近利,只能待他慢慢重新振作。不动声色,伸手将那小报拿过,说道:“这鸡肉倒嫩,可惜炖的太老,还不及你烧的好,这蟹酿橙倒是尚可。”
清汤越鸡制法简单,用材却是挑剔,只选“越鸡”烹制成肴。相传,越鸡原先是专供皇家观赏玩乐的花鸡,后外流于民间,日饮两泉之水(即卧龙山东侧的泰清里附近的“龙山”、“蒙泉”两泉),捕食山麓虫豸,肉质鲜嫩,清炖滋味最佳。
花轻语却是吃了一惊,秀目圆睁,难以置信,道:“他还会做菜?”
道济道:“岂只是会,他在醉仙楼烧了半个月菜,临安的食客老饕也是赞不绝口,每日必到呢。”
花轻语冷哼一声,道:“好啊,你自己好本事,一直瞧我笑话来着。”
沈放这才回过神来,道:“我教你好了。”
花轻语道:“谁要你教。”
道济见沈放思绪拉回,才开口问他:“如今你又作何打算?”
沈放略一犹豫,道:“我几位师兄去了琼州,不知为何,迟迟不见回来。”
道济道:“你打算去琼州?”
沈放本无想法,此际却觉该去琼州,先寻到几位师兄再说,当下点了点头。
道济摇头道:“你几个师兄身手不凡,武功才智,一样不缺,我瞧不须你记挂。”顿了一顿,道:“你要到燕京去。”
沈放微微一怔,道:“燕京?”
道济道:“不错,十月十五,燕京乾元之会,也该有你一席之地。”
沈放奇道:“乾元之会?那是什么?”忽然想起,那昆仑派的少年高手栾星回兄弟似是提到过此会,状甚得意,只是自己压根没想理会。
但此际回想起来,栾星来虽然讨厌,却不是没有见识之人,能叫他如此得意,想来这乾元之会倒真有些不同寻常。
一旁花轻语却是气鼓鼓道:“是那什么‘乾元令’么?雷大哥有一块,得意洋洋,还说去的都是男子,女子不在受邀之列。什么道理,女子就不是英雄么!”
道济笑道:“不错,此话有理,你不妨也去看看,也叫他们知道什么叫巾帼不让须眉。”
沈放仍是不解,心道:“临安有个乾元书院,我倒是去过,但乃是以儒家为本,研习百科杂学,其中也并无武功。”
花轻语也是差不多的心思,道:“又是比武大会么?没点新意。想来也没什么了不起,否则江湖之上,早传的沸沸扬扬,岂会没有一点动静?”
沈放暗暗点头,心道:“花姑娘说的也有道理,江湖之上,风声最快,此事若真万众瞩目,岂会没点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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