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习内功之人,呼吸吐纳的习惯与旁人迥异,听此音律节奏变化,与自己功法不同,体内功法自然运功相抗。若是修为不及,一旦被音色所俘,与乐声相合,内息当即紊乱,轻则经络受损,重则性命堪忧。
萧平安只觉那箫声和琴声突然变的好听,不知不觉听入耳去,却叫他心旌神驰,不能自持。突地口中“聚泉穴”上一跳,随即肩骨下“周荣穴”也跟着一跳。
这“聚泉穴”在舌中,乃是足太阴脾经的终点,连接“大包穴”,“周荣穴”。此际萧平安身上两处穴道接连跳动,却与平日经络行气的路线格格不入,就这两下,已叫他气血浮动,面上一红。
萧平安心知有异,也不顾正在树上面对大敌,盘膝坐倒,收敛心神,默想本门炼气心法,果然那琴声和箫声立弱。
刚觉心下稍复,面前阴长生突然一口血吐了出来,翻身从树上栽落下去。
萧平安吓了一跳,连忙也跳下树,抢上前去,见阴长生面如惨白,一丝血色也无。他早受了极重内伤,一直以真气压制,又被蔡夜阑一通暴打,早已是强弩之末。如此被这箫声和琴声一催,终于内外伤一齐发作,再抵受不住。
蔡夜阑见面前两人,一个跌落,一个跳下。却连一丝拦阻的想法也不曾有,只觉万念俱灰,想不到自己苦练多年,到头来,竟连人的箫声琴声也是抵御不住。
他虽未被箫琴牵动心神,却也要运功相抗,不敢妄动,已是输了一筹。
萧平安四下一望,只见玄天宗众人,云锦书、沐云烟等人都是盘膝而坐,运内功与箫琴相抗。
这些人中,沐云烟显是功力最弱,她又是飞扬跳脱的性子,定力不足,身子已在微微晃动。
萧平安伸手一搭阴长生脉搏,只觉他脉象冲乱,狂跳不已,心知他已经崩溃,完全被箫声和琴声所惑。只需片刻,纵不吐血而亡,也要神智尽失。
萧平安望向风危楼,见他脚踩七星步,头顶有热气不断冒出,面色严峻,显是已无心他顾。
沐云烟身子摇晃越来越猛,似想起身站起,硬生生忍住,但琴声和箫声一浪推着一浪,片刻又欲起身。
萧平安看看阴长生,看看沐云烟,知道沐云烟只要站起身来,前途就要尽毁。
她身旁云锦书面红耳赤,如同醉酒一般,眼睁睁望向自己,满目似都是求恳之色。
萧平安突然一跃而起,泥丸、膻中、关元气海真气倾泻而出,涓滴不存,仍觉不能与箫琴抗衡。
强吸一口气,也不经经络,尽数纳入胸中,混入膻中气府,双臂一沉,将那口气越压越低。
众人见他突然跳起,都是吃惊。云锦书却是面露感激之色,他只道萧平安武功练的扎实,内功却是还弱。眼下风危楼与人箫琴相抗,内功越深反越是脱身不得,就连风危楼自己也是欲罢不能。只盼萧平安能出手阻拦,风危楼便能趁势脱困。
只是萧平安毕竟也是玄门正宗,内功也并不比沐云烟差,他这一下站起,必要付出极大代价。
萧平安面上血红,如要滴出血来,此时他胸中一团狂躁之气四处冲荡,不断鼓胀,却找不到宣泄之处,愈发狂暴,如要爆炸开来。
又两、三息功夫,萧平安双目、双耳、两只鼻孔已经渗出鲜血。突地萧平安经脉之中,一股内息激荡而出,紫阳道人所授的无名内功竟自行运转开来。胸中气息突似被点燃一般,沸腾翻滚,胸中如火一般灼烧,越烧越旺,如同要将他化作灰烬。
萧平安双臂一张,仰天长啸,全身内劲喷薄而出,若虎啸猿啼,虽只有短短一息时间,但其声穿金裂石,直入云霄,竟将箫声和琴声一起压过。
箫琴之声,戛然而止。
众人都是目瞪口呆,云锦书更觉不敢相信,萧平安一口真气,吞吐阴阳,竟破了当世两大高手的箫琴争锋!
箫声和琴声齐停,萧平安只觉眼前一黑,身子软绵绵倒了下去。
临安城,林府宴上,众人都已落座,只待宴席开启。沈放脸色如常,谁也不知他心中怒火滔天,杀意填膺。
林醒沐满面笑容,一身大红寿字袍,站起身来,正待说上两句,突然外面匆匆跑入一人,却是柳风骨。跑到近前,与林醒沐耳语几句。
林醒沐面露难色,望向韩侂胄,低声道:“丐帮帮主来了,说给我祝寿。”
韩侂胄不动声色,道:“员外家事,自己做主就好。”
林醒沐道:“快请。”
片刻果然见史嘲风带着两个丐帮长老,大步上殿,口中笑道:“林翁大寿,老叫花也来讨一杯水酒吃,富家翁莫怪,莫怪。”
林醒沐起身抱拳道:“史帮主天下奇人,肯赏光屈驾,寒舍鄙庐,蓬荜生辉。”
史嘲风哈哈大笑,道:“林员外真会说话,你不发财当真是天理不容。”抬眼一瞥,自朝沈放这边过来,对林怀玉道:“我瞧就七姑娘这便宽敞,不介意花子叨扰么?”
林怀玉知他乃是请也请不到的江湖奇侠,只是不知何以会要坐到自己身后,自是求之不得,笑道:“小女受宠若惊,史帮主快请快请。”不待她吩咐,早人下人添了碗筷、酒菜上来。
战青枫和沈放还有几位师兄都起身见礼,只道衍大师和温氏未动。史嘲风看看诸葛飞卿几人,竟是一个不识,问道:“这几位是?”
沈放道:“这几位是我师兄。”落座之后,将几人名字说了。
史嘲风也说了旁边两位长老名姓,丐帮帮主之下,有六位长老地位最高,分别是传功长老、执法长老、掌砵长老、掌棒长老、以及左右护法长老。
今天随史嘲风来的,一高一矮,高的是传功长老蒋绪中,矮的是掌棒长老穆清泉。那日在望湖楼与沈放说话的乃是执法长老何安在,他与道衍有仇,彼此认得,今日自然不便现身。
沈放眼光在两位长老身上一扫,那蒋绪中身材与史嘲风相差不大,板着面孔,脸色甚是严峻,不苟言笑,昂首阔步,一只衣袖空空荡荡,这位丐帮六大长老之首的传功长老竟是少了只手。
穆清泉则是一副笑模样,矮矮胖胖,红光满面,若是换身衣服,比林醒沐还要更像富商巨贾。
三人衣衫褴褛,却自有一股威风豪气,于这富丽堂皇的大厅之上,一众锦衣华服之中,毫无半点拘束,都是谈笑自若。
见了沈放几位师兄,史嘲风客气几句,也未放在心上。他试过沈放武功,只道他师兄也相差不大,自不算什么高手。
诸葛飞卿却是一喜,见史嘲风果然现身,心道,有史帮主再加两位长老,今日便是那大荒落来了,我等也是不惧。
随即寿宴开场,林醒沐大富之家,又是七十整的大寿,各种礼数不缺,排场无不做的极大。
崔致和主持号令,各项仪式规矩,有条不紊,滴水不漏。场上庄严有序,又不失温馨祥和,众人都是如沐春风。
待一套场仪走完,林家子女依次上前,跪倒一排,给林醒沐祝寿。林醒沐满面红光,喜不自胜。
随即众人回席落座,这才有侍从家丁撤去“看盘”,端上酒菜。大殿上下,侍者约有百人,各司其职,流水介捧上酒水、菜蔬、肉食。
众人举杯,林醒沐敬三杯酒后,大宴才算开启。
此时宴席气氛仍是严肃,一丝不苟,待韩侂胄和彭惟简两人也和林醒沐对饮几杯。席间才渐渐热闹起来,诸人开始相互寒暄,举杯敬酒。
温氏赞道:“我也常出入富贵人家,但贵府今日之盛宴,当真是耳目一新。”
莹儿也道:“是啊,崔总管接手之后,府里这四司六局才置备的齐整,更是眼光独到。你瞧这大殿上诸般陈设,香烛排办,都是崔总管亲自指点。这宫廷里出来的总管就是不一般,岂是寻常人可比。小姐举荐贤能,这次可是大涨脸面。”
林怀玉听的清楚,微微一笑,娇丽无双,旁人都在吃喝,唯独她什么也没碰。
沈放哪有心思吃喝,眼睛不住朝彭惟简那边瞄去。台上林醒沐和韩侂胄、彭惟简两人不断寒暄交谈,林醒沐和韩侂胄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那彭惟简却是不急不慢,每道菜都吃的干净。
林府宴上的菜肴自然精美,分量也是不小,便是食量宏大的壮汉也未必样样吃的干净,可那彭惟简看似瘦小,却甚是能吃,来者不拒。
史嘲风留意沈放眼神,也看的清楚,笑道:“此人倒也能吃。”
掌棒长老穆清泉哼了一声,道:“当真是化外蛮夷,不知礼数,他不知自己在台上,虽只高了一尺,也是众目睽睽么。”
传功长老蒋绪中道:“金人野蛮的很,食量也大,如猪如狗,有甚稀奇。”他与史嘲风、穆清泉三人都是将饭菜倒入一个大盆中,拌在一起,伸手抓食,不改丐帮本色。
史嘲风道:“金人倒不肯浪费,便是大户人家吃饭,也多半吃的干净,这倒是比我朝好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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