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狰狞的面孔上忽然多了一些迟疑颜色。花轻语也是微微一怔,她一招递出,就知道此际自己心神大乱,出手没有章法,决计不是战青枫对手。但战青枫言语虽是刻薄,却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看沈放颜色,她却是忽起希望,只盼战青枫就此骂醒了沈放也好。
沈放脸色阴晴不定,忽然仰头狂笑,目中又有疯狂之色。
战青枫淡淡道:“今日我看见一个女子去药铺买药,可是她的钱不够,就问那掌柜的,能不能先赊欠。那掌柜的看她年轻貌美,就让她到屋里谈。那女子大约是没遇到过这样的坏人,又是艺高人胆大,没想太多,就进去了。那老色鬼只道有机可乘,忍不住就要毛手毛脚。可那女子厉害的很,看出不对,岂会让他碰到。奇怪的是,这女子分明有一身的武功,不说一个糟老头子,便是十个粗壮的汉子,也不是她的对手,这样一个老色鬼,随手打杀了便是。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偏偏没把那老色鬼打死,反是低声下气,好言好语求他。那老色鬼又羞又恼。”
花轻语面上挂下两行泪来,天空又下起雨,将她的泪珠也打散,花轻语哽咽道:“求求你,快走,快走。”
战青枫摇头道:“我为什么要走?你若不想听,不妨出手赶我出去。”看看沈放,接着道:“那老色鬼看准了这女子一定要带回药去,忽然吐了口痰在脚面上,说,哎呀,我的鞋子脏了,谁能把我鞋子擦干净,这药就送给谁。”
花轻语一张脸涨的通红,却是无力道:“你说够了,我求求你,你走吧。”
战青枫道:“那女子拿了药出来。旁人不知道,我却是认得,那女子叫花轻语,乃是百花谷主之女,武林中如今名气最响最惹人爱的后起之秀。我便是奇怪,她何以如此,于是便跟来看看。不想倒是又看了一场好戏。”
看看沈放,忽然剑光一闪,院中树上一根碗口粗的树干突地断成两截。战青枫长剑仍在鞘中,似是全未动过,看那树干落在院中,枝杈上略带枯黄的叶子不少,却并未掉落,反是青翠的叶子落了一地。战青枫沉声道:“你若真要死,就该一个人死的远远的,莫要拖累旁人。”说毕,望了花轻语一眼,扬长而去。
院中悄然无声,雨越下越大,沈放就坐在泥坑之中,花轻语站在断枝之旁。
大雨如注,沈放看看花轻语,又看看屋中桌上的几个药包,忽然翻身爬起,推开柴门,直奔村外而去。
花轻语不明所以,犹豫片刻,立刻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村子,上了大路,花轻语立刻明白沈放想去哪里,忍不住眉梢也是一跳,心中竟是一暖,连那寒雨也顾不得了。
沈放怒气冲冲,一言不发,迈步急行。他卧床良久,身子虚弱不堪,越走越慢,却是一步不停。直走了一个半时辰,前面一个镇子遥遥在望。
进了镇子,沈放拉住个人便问:“这镇上的药铺何处?”
那人吓了一跳,急忙用手一指,道:“前面便是,前面便是。”
沈放三步并作两步,行到近前,却见那药铺房门紧闭。回头见花轻语跟在身后,问道:“便是这里么?”
花轻语点点头。
沈放飞起一脚,“砰”的一声大响,那门却是动也不动,反是沈放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花轻语低声道:“你小心些。”上前一步,“砰”的一掌,那大门登时开了。
沈放大踏步而入,却见里面空荡荡一个人没有,疾走几步,到了后院,才见几个伙计正急匆匆跑出来。见他闯进来,正待破口大骂,一眼看到他身后,却忽然齐齐神色大变,一个个转身就想跑。
沈放一把揪住当先一人,喝问道:“你们掌柜的呢?”
那伙计被揪住衣领,却不看沈放,一双眼睁大了朝沈放身后瞟,口中忙不迭道:“饶命,饶命,大侠饶命,掌柜的跑了啊。”
沈放这才觉得不对,那伙计一张脸万紫千红,肿的猪头也是,满面惶恐之色,回过头来,只见花轻语站在身后,一只手玩着衣角,低着头,模样甚是古怪,皱眉道:“你真的给他擦鞋了?”
花轻语脸色一红,吞吞吐吐道:“没……有,我,狠狠揍了,揍了他一顿。”
沈放楞了半晌,道:“你方才怎么不说。”
花轻语似是忍不住想笑,硬生生憋住,道:“你没问啊。”小声道:“我说了不用武功的,说了你定要编排我。”
沈放看看她,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花轻语低声道:“你跑来为我出气,我高兴的很。”顿了一顿,小心翼翼道:“你若是不开心,咱们再打一遍?”
那伙计仍被沈放揪在手里,听花轻语说话,就觉心底一寒,险些尿了出来,急忙道:“莫要再打了,莫要再打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药铺,花轻语难掩得意之色,道:“你方才生气的样子好威风。”
沈放皱眉道:“我哪里生气了?”
花轻语开心道:“你口是心非,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气炸了,我知道的。”
沈放哼了一声,道:“我不过是怕没人洗衣服做饭。”
花轻语道:“咦,沈大爷不赶村姑走了?”
沈放无奈道:“回去吧。”
花轻语笑道:“既然来了,不如吃了饭再走,这镇上有个芙蓉楼,你爱吃的鸭子就是他们家做的。”
沈放没好气道:“你我穷的叮当响,还下什么馆子?”
花轻语颇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早上没钱,眼下有了。”
沈放惊讶道:“你还抢了人家?”
花轻语声音更小,面露羞赧之色,道:“也没抢多少。”
进了芙蓉楼,那店家见了花轻语,立刻满面堆笑迎上前来,点头哈腰,道:“花姑娘又来了,还是老样子?”
花轻语摇头道:“今天他点菜。”伸手指指沈放。
你店家也是八面玲珑,见沈放浑身泥污,花轻语也是衣冠不整,脸上却是半分不见异色,反是笑的更是灿烂,听花轻语之言,立刻绕到沈放身前,道:“这位爷,不知什么口味,小店乃是正宗的越菜,鱼虾河鲜,清汤越鸡,都是一绝。”
沈放自己厨艺不凡,进店便闻到饭菜香气,他这日水米未进,倒真是勾动腹内馋意,随口道:“无甚讲究,拣你拿手的上三四个便是。”
那店家点头答应,又道:“小店还有二十年陈的花雕,客官要不要先来上一坛?”
绍兴盛产黄酒,天下闻名,其中又以花雕最为出名,相传已有六千年历史。花雕也称状元红、女儿红,当地百姓多在生子生女之后,埋上几坛,待儿女长大,多半是结婚之时,拿出来宴客。
晋代上虞人稽含的《南方草木状》中就记载:“女儿酒为旧时富家生女、嫁女必备之物”。状元红众所周知,乃是希望孩子能金榜题名之意。
而绍兴也是名副其实的状元之城,自南宋直清末,绍兴共出状元三十人,文状元十八,武状元十二,天下少有。
花轻语听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心中也是咯噔一下。看看沈放,见他神色微变,摆手道:“不必了,来壶茶便好。”
那店家却是微微一怔,他常年做酒饭生意,来人喝不喝酒,酒量如何,眼睛一扫便知。沈放此际虽已算戒去酒瘾,但酒气侵蚀的痕迹还在,店家一见便觉其是好酒之人,见他和花轻语神色都是不对,这才明白过来,连忙道:“两位客官,楼上请,楼上请。”
不多时,小二端上菜来,一共五味,一道清汤越鸡,一道梅干菜扣肉,一道绍三鲜,一道笋干菜豆瓣,一道清炒时蔬,食材虽都寻常,却道道都是绍兴名菜。
这店家也是忠厚,所选皆是地道绍兴美食,并不是只捡贵的上来欺客。
两人举着欲食,还未落筷,就听楼梯上“啪嗒啪嗒”脚步拖拉声响,伴着小二怒气冲冲,道:“你这和尚,好没道理,施舍你白白的大馒头不要,还做梦要上楼吃肉,当真是岂有此理。”
沈放转头看去,哎呀一声,放了筷子,起身迎道:“大师,你怎地在此?”
上来那老和尚一身破烂袈裟,头顶元宝帽,腰挂酒葫芦,摇着把破蒲扇,正是道济。
道济嘿嘿一笑,自到桌前坐下,伸手扯下一条鸡腿,咬了一口,剩下半截,点指那小二道:“有螃蟹没有,给和尚来个蟹酿橙子。”
那小二见沈放点头,道:“你这和尚倒也会吃,这螃蟹刚刚见黄,橙子新下,我家这蟹酿橙最是地道。”啧啧称奇,应声去了。
临安南北都喜食螃蟹,这蟹酿橙也是一道名菜。取大橙截去顶部,挖出果肉,留少许果汁,将螃蟹肉、黄填入,复以蒂枝顶覆之,入小甑,用酒、醋、水蒸熟,既香而鲜。眼下时节,橙熟蟹肥,正是尝鲜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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