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放忽然觉得自己能够理解。战青枫从一无所有到如今名满江湖,岂不就是靠的这股不肯屈服、永不退缩的心性。他叫人讨厌的是这份傲气,可让人尊重的,也是这份骄傲。心中轻叹一声,上前一步,道:“战兄,咱们是来做客,还是莫要让主人家难做。”
战青枫摇头道:“玄天宗武林一脉,岂会计较。”
栾星回却是一笑,反是退后一步,笑道:“沈兄有命,敢不从命。余兴小试,不打也罢,沈兄还是尽早养好伤势,我也有个对手。”他抑此扬彼,话中分明是看不起战青枫之意。
嵬名博一旁却是微微一怔,昆仑与西夏相距不远,他对这栾星回也是略知一二,知道此人俊逸超凡,实是个眼高于顶的性子,但几次三番,对沈放言语都是客气之极,显是真正当他是个对手。
但沈放何人他却是所知不多,只听沈放在临安舌战群儒,叫玄天宗、铁掌帮两大豪强骑虎难下,但此外沈放在江湖上默默无闻。看他一副病怏怏的模样,武功想必也是有限,可为何栾星回如此重视。呵呵一笑,问道:“不知这位沈小友师承何处?”
沈放道:“晚辈愚钝,不敢有辱师名。”
嵬名博见他不肯说,也不在意,微微一笑。
战青枫却道:“你若是想打,我倒是可以让给你。”
沈放还未说话,栾星回已经接口道:“眼下我不会和沈兄动手。”
战青枫皱眉道:“为何?”他几次想激沈放动手,但自见了沈放一招“烈阳”,却是没了信心,但对沈放武功,他也是有些好奇。
栾星回笑道:“我先前见你,从容淡定,行立举止如清风明月,可眼下你这股气息已是不见。你既已蒙尘,我便算胜了你也不光彩,沈兄还是早日振作才是。”他回战青枫之语,却是一直对着沈放说话,对战青枫看也不看。
栾星来冷笑一声,道:“二弟,你莫要做梦了,这小子已经废了,瞎子才看不出来。”
战青枫看了沈放一眼,此番再见沈放,感觉确实与林府之时不同。他未曾细想,但栾星回此际一说,却是若有所悟。
在林府之时,沈放为何叫自己如此讨厌,自然是他一副与世无争的淡然模样,浑不似个少年人。那时的沈放泰然自若,虽然年轻,却真的有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这份淡泊便是老人身上也是少见,在沈放身上表现出来却没有造作之感。
此际如栾星回所说,沈放身上这股感觉荡然无存,反是一股消沉暮气,呼之欲出。难道此人果然一蹶不振,已经没了丝毫锐气?战青枫冷笑一声,道:“要么是他,要么是我,今日总要打上一场。”又看沈放一眼,道:“你若愿意,咱俩打上一次也好。”
栾星回道:“沈兄身子虚弱,那我就陪你过上两招。”
沈放默立中间,栾星回兄弟一番话却叫他心生波澜。莫非自己真如他所说,已经坠入深潭,再无翻身之日?你两人便因此看不起我么!心念一起,却转瞬即逝,情不自禁一声轻笑,旁人如何看我,与我何关?
栾星来失手败北,心情恶劣,见他莫名发笑,心中更气,道:“臭小子,你笑什么。”
沈放如今更瞧栾星来不起,本不想理会,忽然念起,心道,你们都想看我武功,我又何必叫你们失望。
沈放曼声吟道:“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走到墙边,折下一段树枝,左手持定,回转身来,朝众人一笑,一招“天地囚笼”出手。
如今沈放有三招自创的剑法,都是走的意剑的路子。一招“烈阳”,是他苦练多日,武学一道忽然豁然开朗,如日初升,瞥见一个崭新世界,最是光芒耀眼,生机勃勃。
“渔舟唱晚”乃是念及江上渔翁,如诗如画,沧桑百年,最富意境。
“天地囚笼”一招却是他在流民营多日,自身又是饱经败北伤痛之困,愁云惨淡,对世态炎凉感触最深。天地如囚笼,凡人若囚徒,身陷其中,不能逃脱,这囚笼是天地,更是命运。
这一招并未完全,却是至情至性,一个“至”字难能可贵,已经离“天地无情极”的大道越来越近。
他多日不曾练武,这一招使来更显生涩,但剑法一出,一股压抑困顿之气在树枝间弥漫而出,顷刻将周遭一切尽都笼罩。
天地似陡然相合,化作方寸壁垒,压迫而来。
他临安谋划不成,刘宝惨死,自己酗酒沉沦,险些丧命,时时困顿。这一招“天地囚笼”自是感触更深,此际使来,剑招虽弱,境界却又深了一层。
花轻语、战青枫、嵬名博、栾家兄弟尽皆移不开目光,几人之中,反是嵬名博感触最深,情不自禁,竟是手足颤抖。这剑法他已是第二次见到,更是直击心底。
沈放一招使完,将树枝轻轻抛入园中,道:“两位若能破了这招,我陪他过上两招,也不无不可。”
院中一旁死寂,众人神情各异,却没一个开口言语。
花轻语眼中尽是震惊之意,却又带着几分激动兴奋。战青枫紧咬嘴唇,握剑之手青筋高高鼓起。栾星回面色凝重,一只手在袖中微微发抖。栾星来瞠目结舌,完全惊的呆了。嵬名博脸色表情不断变幻,眉毛也是不住跳动。
沈放道:“告辞。”一拉花轻语,转身扬长而去。战青枫略一犹豫,举步跟去。
院中栾星回兄弟和嵬名博呆立半晌,嵬名博一声轻叹,道:“原来是他的徒弟!不错,不错,都是左手,样子也这般得像!”
出了院门,花轻语再难掩激动之意,一把抓住沈放手臂,道:“什么剑法!究竟是什么剑法?是道济大师教你的是不是!好啊,亏我还叫他神僧,好生偏心眼,教你如此剑法,一本‘灵舞’就打发了我。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她嘴上生气,却是眉开眼笑。
沈放淡淡道:“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啊。”
花轻语如何肯信,秀鼻微蹙,甩脱他手,道:“骗子!”
沈放回头望了一眼,正看见战青枫跟来,脸上神色古怪,不由一笑。他如今出手,勉强徒具其表,毫无半点威力。但知道几人都是眼光不俗,纯属有心叫栾星回兄弟和战青枫困扰,果然大获成功。
看战青枫心神不属模样,心中也是好笑。笑过之后,却觉胸中空空荡荡,意兴萧索,口中道:“正是我想的,可是如今我已经不想再练武功了。”声音虚浮,几不可闻。
花轻语和战青枫呆呆看着沈放,不知他这话究竟何意。
回到小院亭中,诸葛飞卿等人仍是谈兴正酣,此际说的却是水车的制造改良之法。一直谈到皓月东升,司徒晓峰大排筵席,才勉强打断几人。席间却是不见嵬名博和栾星回兄弟。
酒足饭饱,众人告辞出来,诸葛飞卿四人意犹未尽,商定明日再来论道。
路上鲁长庚也难掩兴奋之意,道:“原来那天衣宝莲就是胥苍双做的,这两人见识当真不凡。”
接连几日,诸葛飞卿与鲁长庚都是去到玄天宗分堂,与景德衡、胥苍双两人论道。
毕竟是玄天宗的地头,吕鑫和李承翰、柳传云三人尽管也如听天书,还是跟着去了,沈放几人就留在客栈。
这几日住在一起,沈放也是发觉,战青枫练功之勤,丝毫不逊自己,每日练到很晚,天不亮又起来吐纳。但战青枫对自己仍是充满敌意,更是处处回避自己,连吃饭都不肯一起。
四日之后,众人齐去玄天宗分堂,一场豪宴后,与景德衡几人道别。那景德衡话不多,礼数周全,说话也是客客气气,浑不似武林中人。
战青枫也去燕京,却死活不肯与众人同路,非要自己先走。沈放却将他叫住,递给他一本手册。
战青枫也是惊奇,接过观看,见封皮上写着《断龙问天掌》五字,翻开来,竟是一本拳谱,看墨迹尤新,显是匆匆写就。皱眉道:“你这是何意?”
沈放道:“这套断龙问天掌乃是我师傅和大叔合创,本源乃是江南龙啸天的“断龙掌”,我受资质所限,这套掌法的威力十不得一。我看战兄武功倒是走的阳刚一路,这套武功在你手里,必能发扬光大。你若是不喜,还给我便是。”
战青枫一把将书揣入怀中,道:“我还道你能把那套剑法给我瞧瞧。”
沈放哈哈一笑,道:“等我自己弄明白了再说,不过多半不会给你。”
战青枫哼了一声,飞身上马,对众人抱拳为礼,打马而去。
柳传云奇道:“你大叔的‘断龙问天掌’?为何要给那小子?”
沈放笑道:“我也不知道,莫名其妙就给了,要不咱们追上去再夺回来?”
柳传云呵呵一笑,道:“真跟你大叔一个德性。”
众人叫了纥石烈光中主仆准备上路。高大宝兄弟各自背了个小包,也兴冲冲跟出来。花轻语却皱眉道:“你们两个来干什么,这几日白吃白喝,还没够么?”
高大宝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道:“寨主,说好我们以后跟着你了啊。”
花轻语一脸嫌弃道:“你们两个文不能文,武不能武,除了能吃,一无是处,我干嘛要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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