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阳面色登时一紧,沉吟片刻,道:“这当真是你大叔所言?这前面两招都是拳法,化作剑法,倒也不难。‘开门揖盗’乃是诱敌之招,引敌人中宫直入,随即‘如封似闭’迎头痛击,乃是江湖寻常手段。但可有一节,此招须得技高一筹。若是武功相差不大,这两招毫无用处,贻笑大方不说,还要空门大露。我这两招使完,不叫那米元泰趁虚而入已是大幸。你又叫我使‘白雨跳珠’,此招乃我天台剑法杀招之一,却是有攻无守,有去无回。”
他说话越来越慢,似脑海中不断思索,顿了一顿,忽然点了点头,道:“我好似明白了一些,前面这两招大违我派武学宗旨,你大叔的意思是叫我置于死地而后生,破釜沉舟。好,我便与他拼上一拼,今日就算送了性命,也不能堕了本门气概。”
沈放笑道:“放心放心,我瞧那猴子胆子小的很,定不敢跟你直面交锋。”抬起头来,对面米元泰果然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这边。只是自己说话之时,刻意躲在纯阳正面,口型也不叫他看去一个。此番说完,对米元泰咧嘴一笑,又故意挤了挤眼。
米元泰果然眉毛立刻竖了起来,狠狠回瞪了一眼。
纯阳道:“好,狭路相逢勇者胜,你大叔此计也是高明。”转头回到场中,也不啰嗦,道:“咱们比剑!”回手一领,一把雪光长剑已经在手。
米元泰也不畏惧,取剑在手,口中却道:“方才那小子说了什么?”
纯阳也是久经江湖的人物,立刻猜到几分。心中暗笑,你想是吃过人家苦头,有所忌惮,一句话便叫你如此紧张。此番不管计策如何,能叫他疑神疑鬼,也是大大占了便宜。豪气陡生,大笑道:“沈小弟说你昆仑派武功不值一提,败你,三招绰绰有余!”
米元泰皱眉道:“大言不惭!”心中却是忍不住多想,果然不是什么掌门传旨,乃是那臭小子给他出了什么馊主意!
花轻语一旁看的仔细,但沈放有意遮掩,听的却不清楚,此际也是一脸狐疑,低声道:“你什么意思,瞧他们两派都不顺眼,挑拨他们两败俱伤么?”
沈放低声笑道:“不可说,不可说,你看便是。”
纯阳见米元泰面色凝重,眉头微皱,心神已分。如此好机会,岂会错过,口中道:“有僭了。”长剑一圈,一招“开门揖盗”已经递出。
寻常老江湖,一见此招,十九识得乃是诱敌之招。若是持重,当退后暂避锋芒。若是艺高人胆大,反其道行之,便会单刀直入,撞入怀中。
米元泰微微一怔,似是想不到纯阳出手,竟是如此儿戏一般的手段。长剑一立,竟是使了个“怀中抱月”,双足稳稳落在原地未动。
米元泰应这一招大是出人意料,纯阳却是又惊又喜,毫不犹豫,不待招式使完,手腕一抖,已变“如封似闭”。
米元泰原地未动,正中他下怀。若是寻常比斗,这一招双方皆是意料之外,大都不敢冒进,要再行试探。但纯阳已经想好了第二招,此际转换,实如电光火石一般。
剑光如电,左右逢源,已将米元泰罩在剑锋之下。
米元泰虽乱不惊,双足仍是稳如泰山,针锋相对,长剑当头劈下。昆仑派武功刚柔并济,也不是没有绝地反击的气魄。
纯阳变招“白雨跳珠”,长剑一挑,荡开米元泰长剑,剑势未衰,斜斜送出,直指米元泰前胸。
米元泰面色大变,一连三招,他招招落了后手。纯阳这三招一气呵成,却又将自己的每步反应算的点滴不露。自己行险,一剑“力劈华山”,看似两败俱伤的打法,其实却是藏了后手。谁知这纯阳竟是铁了心拼命,自己本是虚张声势,一剑被荡开,立刻空门大露。
眼看米元泰就要中招,纯阳手腕一偏,长剑擦肩而过,只堪堪将他衣衫划破。
却听旁观众人齐声惊呼。米元泰长剑如惊蛇般掠起,直奔纯阳脖颈。
原来米元泰以己之心度人,只道纯阳得理不饶人,定要借机伤了自己,一发狠,索性真的跟他来个两败俱伤,悍然出手反击。谁知纯阳千钧一发之际将剑一偏,他招式已发,更是孤注一掷,直奔纯阳要害而去。
纯阳惊觉,为时已晚。就在此时,一物飞来,正中米元泰剑身,“当”的一声,长剑立偏。那物跟着落地,余力未消,滴溜溜在地上打起转来,竟是一颗围棋白子。
旁边楼上,一人如大鸟一般落下。一身白衣,大袖飘飘,五十余岁年纪,白面黑须,面孔方正,一身儒雅之气。落下地来,剑眉微蹙,清声道:“人家已经手下留情,你怎可出手如此不知轻重!”
米元泰恭恭敬敬退后半步,躬身道:“掌门责备的是,是师弟鲁莽。”
来人竟是当今的昆仑掌门谪仙人姜子君。抬头一笑,道:“云阳道友,此番却是你棋高一着。”
有人哈哈大笑,也自前面窗中跃出,轻飘飘落在姜子君身侧,正是天台剑派掌门云阳道人。
纯阳喜动颜色,上前见礼,道:“原来掌门早就到了。”
云阳摇头叹道:“你们两个,也是糊涂,跟着一群少年人胡闹,白白伤了两派和气。”
姜子君呵呵一笑,道:“非也,非也。此事错在昆仑。”面色忽然一整,道:“栾星来!”
栾星来知道不妙,头也不敢抬,低头急行几步,近前应道:“师侄鲁莽,有辱门风,得罪同道,犯下过错,请掌门责罚。”
姜子君道:“哦,你错在哪里?”
栾星来略一犹豫,仍是低头道:“师侄不该贪图口腹之欲,附庸风雅,非要吃什么鲤鱼须。同道相劝,不讲道理,却一味逞意气之能,恃技压人。”
姜子君重重哼了一声,道:“就这么多?”
栾星来不敢大声,言语越发恭谨,道:“请掌门指点。”
姜子君道:“什么附庸风雅,巧言令色,避重就轻。你这是附庸风雅么?你这是失道妄行,逆天暴物,穷奢极侈,湛湎荒淫。一顿饭要吃百十条鲤鱼!我昆仑派阔气的很哪!”
栾星来吞吞吐吐道:“师侄知错。我也就说说,想那店家也未必肯做。”
姜子君道:“那天台剑派的道友相劝,你又为何不说个明白。”
栾星来低头不语。
姜子君哼了一声,道:“怕是目中无人,尾巴翘上天了吧。下山之际,就特别叮嘱你们兄弟两个,中原一地,人杰地灵,能人辈出。叫你们出来,是长长见识,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你兄弟尚好,知道广交朋友,你呢?处处惹是生非。”
栾星来更是不敢言语,只把头低的越来越低。
姜子君道:“心无仁德,恃技傲物,得罪同道,有辱我昆仑派清誉。由真传弟子降为入室弟子,罚没三年例钱。回去山中,再罚面壁三月。你可有不服?”
栾星来道:“弟子心服。”
姜子君又道:“你们两个,身为派中长老。弟子惹事,不知劝阻。反是意气用事,无端与人争执。你们可知错?”
何济升和米元泰齐齐躬身,道:“吾等有错。”
姜子君摇头道:“对我说有何用?”
何济升与米元泰对视一眼,走到正阳与纯阳面前,作势欲拜,口中齐声道:“吾等意气用事,得罪两位同道,还望恕罪。”这才跟着拜下。
一旁云阳道人哈哈大笑,早伸手相扶,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江湖切磋,平常事。须怪不得两位。”
何济升与米元泰就势直起身来,道:“得罪,得罪。”
掌门已经出面,正阳与纯阳也不好再计较,各自说了几句场面话。
云阳道人更是客气,与何济升、米元泰着意结纳,各自说了些恭维之言。
眼见两边握手言和,事情已算平息。姜子君忽又道:“你们两个御下不严,擅开两派之衅,虽未酿成大祸。其罪尤甚。回去昆仑,各去戒律堂,领鞭刑三十。同罚三年俸禄。”
一言出口,众人都是大惊。派中长老已是一派根骨,若非罪大恶极,轻易不得刑罚加身。姜子君这一罚,却是半点不留情面。
云阳道人干咳一声,道:“姜掌门,这可就有些过了。此事我派也有过错,深究起来,还是我派弟子先行挑衅。何长老与米长老维持本门声誉,也是人之常情错。老道厚颜,代求个情。”
姜子君摇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辈武林中人,气力远超常人,手掌生杀之利器。更应恪守隐忍之念,凡事以和为贵。多少英雄豪杰,帮派宗门,因这‘意、气’二字,折戟沉沙,灭顶之灾。今日若不是我与云阳道友都在,适才你们打出真火,其中一个血溅五步,日后两派能不反目成仇?冤冤相报,闹到何等田地都是未知。因为什么,就因为今日有个徒弟被惯坏了,想吃鲤鱼须子!”
云阳道人击掌道:“说的好,意不平乃毁身之种,气不过是惹祸根苗。”回首道:“你等也当牢记此言,出来行走江湖,须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逢人让三分,不争短长。”又对姜子君道:“今日过错对半,老道素来笃行无为而治,姜掌门如此严厉,叫贫道也是为难啊。哈哈哈哈。”
姜子君道:“既有云阳掌门三番五次求情,罪减一等。降为五鞭,罚俸不改。”
何济升与米元泰齐声道:“我等认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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