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身后天台剑派众人忽然一慢,显也是认出了萧平安两人。但随即便继续赶路,跑到跟前,匆匆而过,多看萧平安一眼的也没有。
萧平安本憋着一口气,与这帮讨厌鬼恶斗一场。谁知人家根本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倒有些泄气。站在路边,挨个拿眼神瞪了一遍。
楚良回跟在队尾,知道萧平安看着自己,心里一慌,踏在一个坑里,险些摔了个跟头。
待一群人走远,孙弘毅嘿嘿一笑,道:“看看去?”
萧平安本不欲多事,但转念一想,本门师兄弟大约也走的这条路,莫不是跟本门有关?当下点了点头。
两人也不着急,孙弘毅地上扫了一眼,便往前走。走了一里有余,点头道:“追的是一个人,瞧身量比你小一些。武功寻常,应是个年轻人,还受了伤。”
萧平安心下佩服。此地雪早化尽,但夜晚土地冻实,白日太阳晒化,道路始终不能干透,道路反变泥泞。白日有人经过,痕迹一览无余。加之行人少至,地上足迹不多。追踪的天台剑派一伙人足迹尤新。剩下的足迹只有一双,自是好认。只是看出身材体型不难,但年轻人,武功寻常,受伤三样,他自己却分辨不出。更不见别的大队人痕迹,想来师兄弟们从此过,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
想到是个受伤的年轻人,身量比自己小些,忽然有些心急。
两人也不欲与天台剑派冲突,远远坠在后面,就当自己也是行路。初始楚良回等人存了小心,不住回头张望。但见两人远离越远,放下心来。这才加速疾驰,转眼已不见踪影。
追了四五里地,孙弘毅忽然停步。前后看了几眼,转身拐上荒野。萧平安奇道:“怎么又不追了?”
孙弘毅嘿嘿一笑,道:“咱们是追天台剑派那帮人,还是追那受伤的小子?”
萧平安这才恍然,仔细地上去看,却看不出端倪,狐疑道:“你怎知他们追错?”
孙弘毅哼了一声,道:“我要不知道,能活到今天?”
萧平安深以为然,点头道:“也是,恨你的人这么多。”
孙弘毅本是自夸,不想萧平安会说这么一句,差点气炸了肺,暗骂,臭小子,你神气什么,眼下也不是人人喊打。
萧平安犹豫再三,一事如鲠在喉,虽知孙弘毅滥杀无辜之事,不胜枚举,还是问道:“你知道那人真是个卖粥的么。”
孙弘毅皱眉道:“谁说的?”
萧平安道:“我师叔。”
孙弘毅道:“你师叔又不是砀山人,如何认识街上卖粥的?”嗤笑一声,又道:“这些人自命不凡,看一眼,先入为主,便含血喷人。反正冤枉别人又不花钱。”
萧平安皱眉不语。走出里许,地上果然又见痕迹。萧平安也是惊讶,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孙弘毅嘿嘿笑道:“你想知道么,叫声爷爷再说。”
萧平安瞪他一眼,道:“你不说我倒想不起来,你不是我徒弟么。”
孙弘毅变色道:“臭小子,还敢说!”被逼认萧平安为师,甚至签下字据,实乃他生平奇耻大辱。回瞪萧平安,目光中杀气毕露。
萧平安却是半点也不怕他,道:“是你先占我便宜!”
孙弘毅道:“算了,老子不跟你一般见识。教你个乖,此事容易的很。眼下乃是冬日,戌正时分(晚上八点)便开始上冻,越冻越实。这人上冻之时经过此处,土地慢慢冻实,故而脚印越来越浅。待脚印渐不可见,便在鞋上包上麻布返回。”
萧平安恍然大悟,道:“麻布包脚,出来的便是擦痕,而不是足迹。”随即还是奇怪,又问道:“但你如何知道他在这里变道?”
孙弘毅嘲笑道:“你自己有眼不会看?”
萧平安却只见面前一片荒地。看前后倒都有沟渠树林,左前方数里,甚至还有一座小丘。唯独两人所行前方,一览无余。荒地之上,散落几个土包,根本不足藏人。
孙弘毅摇头道:“当真是睁眼瞎,还瞧不出么?”伸手一指,正是不远处几个土包。
萧平安疑惑道:“那不是坟么?”忽然明白过来,道:“是啊,这天寒地冻的,躲在地下倒是个好法子。”
孙弘毅嘿嘿一笑,扬声道:“地下的臭小子,露了馅啦,还不出来么?”
半晌却无响动,萧平安绕着几个坟堆走了一圈,也看出端倪。其中一个坟上,赫然有个新挖的洞口,边上一堆黄土。再走近看,洞里依稀蜷着一个人影。
虽是看不清楚,但感觉并非所想之人。也怕此人困兽犹斗,不辨敌我,萧平安并无贸然靠近,问道:“你是什么人?我等不是你的仇家。”
那人一动不动。
孙弘毅道:“傻小子,多半死过去了,还问个鬼,拉出来瞧瞧。”
萧平安也听出此人气若游丝,伸手一探,肌肉僵直,便是未死,也是差不多了。晃了一晃,那人也无反应。俯身在地,伸手进去,托住腋下,将那人架出。
孙弘毅冷眼旁观,看他也不作势,单凭小臂之力,便能拉到百五十多斤的一个人,这筋骨肌肉也是强健。但看他小心翼翼模样,忍不住冷笑,道:“臭小子,你还怕弄疼了他么?这样都不醒,八成是没救了。”
萧平安不理,将那人架出。
只见那人二十多岁年纪,浓眉大眼,模样倒是不差。只是眼下面上不见一丝血丝,一张脸白的吓人。身上穿着天台剑派的袍子。一件白色长袍大半都被血染变色,身上不知受了多少处伤。
孙弘毅道:“闹了半天,也是窝里斗,追的居然是自己人。”忍不住笑道:“你俩倒是同病相怜。”此人也是做惯了坏人,没一点好心眼,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刺激萧平安的机会。
萧平安却觉眼前这人有些面熟,只是又记不起来。他跟天台剑派打过不少交道,但真正的相熟的人反是几个长老掌门。
孙弘毅上前伸手一探,便是摇头,道:“没救了没救了,这小子也是本事,临死居然还想占人家的坟。嗯,是个坏种,很对老夫的脾胃。臭小子,你给他塞回去吧。”
萧平安也察觉此人不但外伤极重,还被高手内力所伤,经络虚浮,更兼消耗过巨,生机已散。看他面孔,只觉眼熟,却就是对不上号。略一犹豫,将那人呈坐姿扶起,自己在他身后,双掌一贴,两股真气渡了过去。
孙弘毅笑道:“臭小子,十三根经络也想给人家续命?笑死我了,你续,你续。你把自个都续进去,看看他会醒吧。他要是能醒,我喊你做……”
就听一声闷咳,那年轻人颤巍巍睁开眼来。
萧平安道:“你活不了多久了,你是谁?有什么遗言没有?”
孙弘毅连连摇头,心道,这是人说的话吗!
那年轻人果然惊慌失措,连咳带喘,口中血沫横飞。
萧平安感觉他体内气息又乱,急忙运功。孙弘毅所想其实也不差,若不是他内功深醇,又有“明神诀”之助,还真救不醒这人。全力运功,无暇再去问话。
孙弘毅道:“别听他胡扯,你还有救,你同门追你干什么?”
那年轻人精神一振,艰难抬头,看孙弘毅一眼,又是吓了一跳,道:“毒龙……尊……者!”
孙弘毅道:“我又不是你仇家,怕个屁,快说,你什么人。”
年轻人大约还有求生之欲,道:“在下晚辈臧天禧,求,求,求前辈搭救。”
萧平安脑中一亮,此人姓氏少见,一提他倒是想起来了。此人乃是正阳道人的徒弟。信阳城哥舒天发难,打的正阳和一干天台剑派的弟子落花流水,其中就有这个臧天禧。衡山三派会盟,比剑大会,此人也随正阳前去,后面宴上也曾打过招呼。嵩山之上,应该也照过面。
这些年,天台剑派和衡山派一样,都是日新月异。门下弟子雨后春笋一般往外冒。如萧登楼夫妇这般,只收一个徒弟的,那是凤毛麟角。拜在殷长殿门下的弟子,足有三十余人。但殷长殿等人自己也要练武,自教不了这许多人。因此不少门徒,只能大弟子代为授艺。
如此教出来的徒弟,难免良莠不齐。但两派正是飞速发展之时,急于扩充人力。如少林、华山这些相对稳固的门派,长老级择徒,都是严之又严。
正阳弟子倒不算多,只十余个。其中常风最是出类拔萃,可惜在信阳被哥舒天打伤,已回天台山休养。臧天禧乃是常风之外,最得力的一个,平常一直跟在正阳左右。
萧平安一念思及,立刻想到正阳之事,忍不住插口道:“你师傅如何被害了?”
臧天禧惊道:“你是萧大哥?”他见过萧平安数面,且次次印象深刻。衡山上萧平安技压群雄,威风八面。信阳城一句话解了自己师傅、师兄弟之围。嵩山上,更是万众瞩目之下,大出风头。加之正阳甚是喜欢萧平安,教徒弟的时候也没少拿他说教。是以萧平安对他没什么印象,他对萧平安却是耳熟能详。猛听身后救助之人竟是他,心中是又惊又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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