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青行和云阳道人互视一眼,都是感觉有些惊奇,这兄弟二人一手箭法倒还好说,临危不惧,胆气过人,待人接物,口齿清楚也是难得。但能背出阵上将帅来回的书信,着实有些意外。
卓青行道:“你知韦孝宽何人?”
郭虾蟆接口道:“西魏京兆韦氏韦孝宽,我陕西无人不晓,韦将军镇守玉璧,以寡敌众,叫东魏高欢束手无策,损兵折将,活生生气死。”
卓青行道:“他自比韦叔裕,是胸有成竹,还是狂妄自大,自以为是?”
郭禄大道:“赵淳之能,不逊韦孝宽。他见官军势大,当机立断,立刻弃守樊城,将樊城内外数万军民撤入襄阳城中,集中兵力,固守襄阳。”
云阳道人微笑道:“扬州一役,郭倪也是这般做的。”
卓青行道:“襄阳护城河宽大,乃是最大倚仗,守襄阳多半如此,不足为奇。”
云阳道人道:“襄阳、樊城一水之隔,互为犄角,拱手让出,其实可惜。”
郭禄大道:“若有反攻之意,当不让樊城。官兵二十万,雷霆之势南下,攻陷枣阳、光化和神马坡,横扫江汉,势如破竹。襄阳、樊城官吏闻风丧胆,十之亡去其五,人心涣散。赵淳想是审时度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心只想死守襄阳,消耗官军。”
卓青行道:“相比野战攻伐,宋军更善守城,如此谋划,倒也算有自知之明。”
郭禄大道:“襄阳能守,其第一便是赵淳此人,心如磐石,坚定如铁。”
曲宛烟笑道:“扬州那一位,就只得一个嘴巴硬。”
郭禄大道:“开战之前,赵淳囤积粮草,打造守城器具。又募集百姓,不问出身来历,一律编为敢勇军,应募者翕然,便是卖茶卖布匹的商贩也加入其中。所有临征之卒,与官军一视同仁,衣食犒赏,一样不缺。他自己与士卒同心同德,同甘共苦。”
云阳道人点头道:“这一视同仁四字,做的就比郭倪好了。”
郭禄大接道:“天寒地冻,攻者冰天雪地,守者有城池之护。襄阳护城河宽大,赵淳又大挖堑壕,占尽地利。官军远征,饥寒交迫,人心涣散,宋军却是众志成城。天时地利与人和,三者皆不在我,败局已定。”
卓青行道:“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不过泛泛而谈。这仗打的怎样,还是在官在将在军。”
郭禄大道:“老先生说的极是。这方略对头,也需能知人善任,落在实地。这赵淳大处谨慎,一丝不苟,小处也是奇思妙想,计谋百出。他深挖壕沟,叫军马辎重不能通行;水道之内,遍布木桩,毁坏船只;白日龟缩不出,却是暗挖隧道,半夜偷偷出城,烧毁攻城船只军械;他擅造机械,守城各种火器毒烟凶猛异常;甚至故意遗下豆饼,掺以巴豆,叫官军吃了上吐下泻。”
曲宛烟哑然失笑,道:“此人如此狡猾。”
郭禄大道:“何止如此,他还擅攻心。在城头之上,悬挂铁笼,笼内置官军死难者人头,淋油烧之,谓之人头灯。一个头颅燃尽,颅骨也烧成灰,便再换一个。此灯于城墙上绵延不绝,日夜可见,尸臭味数里。”
卓青行道:“如此狠辣?”
郭禄大道:“据说这赵淳祖父靖康时率兵守备河阳(今hEN省孟县),因河阳失陷,举家被金兵所杀,只有其父孤身逃脱。因此赵淳对金兵有切齿之恨,誓言不共戴天,势不两立。”
云阳道人道:“那完颜匡可有什么应对?”
郭禄大道:“完颜元帅法子也想了不少,都是无功而返。数次招降或者威胁屠城,赵淳均是不为所动。甚至写了首诗嘲笑官军,写道,千辛万苦过江来,较场筑座望乡台。襄阳府城取不得,与他打了半年柴。”
曲宛烟道:“这打柴又是何解?”
郭禄大道:“官军安营扎寨,砍了大量林木。赵淳嘲笑官军必将败退,空留营寨,辛辛苦苦搭起来的,不过是望乡之台。”
曲宛烟笑道:“所以几位瞧这完颜元帅不起,便想另谋他路?”
云阳道人道:“是啊,你既说的头头是道,怎不去试试你的本事。”
郭禄大道:“我等什么身份,岂敢瞧不起元帅,只是无人引荐照拂。”略一犹豫,道:“此际实不是攻城良机,赵淳日夜劳心,寝不安枕,食不下咽,衣不解带,事无巨细,必竭心思,无半点可乘之机。眼下元帅不退,也是无奈之举。”
卓青行道:“你道他定是打不赢?”
郭禄大呵呵笑了两声,道:“乡野村夫,岂敢言他。”
卓青行道:“莫要耍小聪明。”
郭禄大收敛笑容,道:“至多明年二月,官军必退。”
卓青行道:“何以见得?”
郭禄大道:“一为粮草,二来死伤,三者攻城三月,才勉强好交待。”
卓青行道:“听你这一番说话,倒是真还有些眼光,说话也有三分狡猾。云阳兄?”
云阳道人轻笑一声,自怀中逃出一封书信,递与郭禄大,道:“我这封信本是为旁人预备,那人出了差错。既然卓兄与你有眼缘,如今便宜了你等。你们带这书信,去往燕京,去卫王殿下府上,自能谋个出身。”
郭虾蟆道:“我等要去投军,才不稀罕去做个家丁奴才。”
郭禄大却面露迟疑之色。
洞阳道人一直冷眼旁观,此际冷冰冰道:“我教你一样,你以为弓马娴熟便能建功立业?弓马越好,只有死的越快。你等先去王府混个三年五载,比你军中十年还要管用。”
郭禄大显是稍加思索,便拿定主意,再不迟疑,伸手将书信接过,单膝跪倒,抱拳道:“路遇贵人,请受郭某一拜,他日若有出头之日,定不忘今日提携之恩。”
一行人起身,正待上路。
萧平安一直也未言语,此际忽道:“留下匹马来。”
郭虾蟆大眼一蹬,郭禄大却已牵了匹马过来,双手奉上缰绳,递与云阳道人,道:“正有此意,唯恐两位不受。”
曲宛烟暗暗点头,此人倒真会做人,话也说的敞亮。荐书乃是云阳道人拿出,他这匹马也送到云阳道人手里。但萧平安开口索马,她倒也有些意外,看看正一旁捶腿的莘瑶琴,忍不住一笑。
目视郭氏兄弟带人离去,云阳道人摇头道:“这襄阳情形与扬州也是相仿,襄阳久攻不下,扬州却是迎刃而解。这其中彭先生和姜掌门居功至伟。”
卓青行道:“若非如此,这昆仑派的山门怎这么快就能立的起来。听说正式开山之际,卫王也会前来出席,当真是给足了面子。”
云阳道人道:“昆仑派这时机抓的是真好,方才那姓郭的小子说的不错,天下动荡之际,方是建功立业的好机遇。你如此看好这两个小子?”
卓青行道:“一步闲棋而已,成则成,不成也无伤大雅。”
萧平安忽然插口问道:“你派武功当中,有一门叠劲的功夫,是个什么章法?”
云阳道人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萧兄弟果然是爱武之人,你所说,想是我派的排云掌。风起云涌,云厚如织。这功夫的要诀在一个‘层’字。如水波推浪,层云相覆,内息鼓荡,分段激发,余韵不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萧平安微微点头,他与天台剑派中人交手已算不少,知道有这么一样掌法,与自己的“大正神拳”倒也有相似之处。听云阳道人解说其中细节,两相对照,大有茅塞顿开之感。
一路之上,萧平安不断向两人提出武学上的疑问,态度生硬,倒似两人欠他的一般。云阳道人与卓青行丝毫不以为意,有问必答,详加解说,兴之所至,还与他过上两招。
除却练武之外,萧平安一脸阴郁,与谁都不说话。有时露宿于外,他远远躲开旁人练功,黑夜之中,时有他咆哮怒吼之声。有时甚至彻夜不歇,早间回来,身上竟有瘀伤。
洞阳甚不耐烦,冷言冷语讥讽,说没见过自己练功也会受伤,见萧平安也不搭理自己,更是不喜。
莘瑶琴、曾路、濮寿通、周璇、庞子仁五人都觉毛骨悚然,见他眼神也似越来越凶狠。
云阳道人、卓青行、曲宛烟三人倒是若无其事。
要的那匹马,自是给莘瑶琴代步,秋夜蓉伤重,还是只能抬着前行。但如此一来,众人都是轻松不少。
行路之时,萧平安落足地动山摇。云阳道人等人虽不知他“行道诀”的功夫,也都猜到他是练功。曾路几人暗暗咋舌不已,难怪此人武功能练到如此田地,根本没个消停的时候,平日自觉自己也算用功,跟人家一比,当真一头老黄牛,一只大肥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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