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大汉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大喇喇道:“奶奶的,爷敞开门请你们吃喝。你们没这个本事,怨得何人?”
那读书人大怒,道:“你们那通话,狗屁不通,简直辱没斯文。”
大汉陡然变色,道:“你胡厥什么狗屁?”
那读书人见他翻脸,登时怯了,回头缩进人堆里去。
说话间,一贼眉鼠眼的泼皮挤到门前,高高举手,道:“会了,会了!”
门前大汉道:“好,你来。”
贼眉鼠眼汉子清清嗓子,大声道:“山东豪杰,大侠长安。热血少年,步入江湖。拜师学艺,任劳任怨。受尽白眼,百般艰苦。天生英雄,一日千里。虽无名师,自成一家。四处行侠,不惧豪强。浑身血染,矢志不移。归德除奸,展露峥嵘。身当恶马,断骨救人。扬州歼霸,百折不回。为一老妇,敢入龙潭。友人一诺,奔波万里。点头之交,可托性命。朋友满天下,侠气耀乾坤。大闹燕京城,天子惊怒,王侯惶恐。威震绿林山,凶顽伏诛,群贼束手。英雄结义,血战危城。背缚幼儿,万里求医。大江南北,侠影难寻。十年无消息,一朝风云起。夔州有贼寇,嚣聚有十三。呼啸行道里,白日竟杀人。官府无人闻,江湖无敢言。大侠过京西,一怒上巫山。日暮登山顶,云顶风声恶。一夜听惊雷,凄雨如鬼哭。天明客下山,腰间有人头。青天荡涤清,巫山无贼寇。百姓闻讯来,大侠正过江。沿江哭跪拜,滔滔入水流。燕长安大侠重出江湖,万夫莫敌,谁与争锋。”
这泼皮倒也口齿伶俐,一番话下来,连个磕巴也不曾有。把门的彪形大汉哈哈大笑,一脚踢在那泼皮屁股上,道:“算你小子机灵,进去吧,不吃到吐不许出来!”
沈放听了个开头,便是目瞪口呆。这分明说的就是自己大叔燕长安啊!一抬头,先前未曾在意,酒楼上高悬一块红绸,上书正是“长安社”三字。
再听一段,听到“背缚幼儿,万里求医”,鼻子忽然一酸,眼眶顿湿。听到最后,更是惊喜交加,这通话虽然作的粗陋不堪,但事情说的明白。分明是说燕大叔孤身夔州逐寇,竟是大获全胜。
一旁叶素心和慕小倩都是双目放光,望望沈放,都是羡慕之色。柴霏雪竟也是面色微红,罕见的露出激动之色。见沈放看过来,忽然面色一板,朝他凶巴巴瞪了一眼,道:“你得意什么,你大叔是你大叔,你是你!”一脸嫌弃,又加一句,道:“真给你大叔丢人!”
沈放心中也是好笑,柴姑娘也是小气。自两人初见,骗了她一条鱼,偷了她一匹马,见自己就从无好脸。处处横挑鼻子竖挑眼不说,平日也是颐指气使。
自己在她面前简直是一无是处,可唯独这个大叔燕长安不是。与花轻语一般,柴霏雪不知哪里听来的燕大叔的一些故事,也跟衡山派那个秦晋一样,将自己大叔当作侠肝义胆,笑傲江湖的大侠,崇拜的很,更时常拿此挑剔嘲讽自己。
他自己也觉委屈,我便算样样不如大叔,总比大叔长的好看吧。
萧平安也是咋舌,自己兄弟这个大叔好生了不起,一出江湖,便做出如此大事。不下风危楼的人物,还有十二个帮手,更是自己老窝,竟被他一人全歼了。
德秀撇一撇嘴,咕哝一句,道:“燕长安,那个粗人这么厉害了吗!”
沈放听的清楚,皱眉道:“你说什么?”
德秀面色一正,道:“我赞叹燕大侠好生厉害,当真是日出东方,长安不败。”
慕小倩举步前行,道:“莫要废话,进去再说。”
几人到了门口,那挡门的大汉倒是个有眼力见的,见几人步履沉稳,神采飞扬,各个带着兵刃,知道不好惹。立刻笑脸相迎,道:“我家主人河南血马将军焦无畏跟福建霸王卸甲洪难敌在此宴客。几位哪里来的朋友,大驾光临,还请赐个字号,好叫主人相迎。”
此人能在外面独当一面,确是有过人之能。一瞥之下,德秀、柴霏雪、慕小倩三个便是来路不凡,再看一眼,萧平安、叶素心两个也是不容忽视,唯独沈放看不出特别。
但既是同伴,想也不差。他倒是颇有自知之明。自家主人焦无畏和洪难敌两个,虽也名头不小,但与名门大家还是不能比。如今虽在自家地头,也不敢随便得罪江湖上的好汉。如今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傲气,又不讲武德,一句话不小心,就要给主人惹祸。
慕小倩看也不看他,直往里走,道:“吃饭的地方,人人的来得,你等居然围起来不让人进,当真是无法无天。”
那人不敢阻拦,急使眼色,有伶俐的急忙冲进去报信。
待得六人上得楼来,又是吃了一惊。楼上满是大红的喜字,到处摆着花篮贺仪,披红挂彩,倒和乡下人成亲热闹。还有若干匾额、书画,满满当当挂满四壁。
内容不外乎歌功颂德,大吹法螺,言辞极尽夸张之能事。虽没有名家手笔,其中几副倒也还入得眼。特别居中一副燕长安的画像,也是威风凛凛,有个七八分相似。
沈放瞧见,也是莞尔。这焦无畏和洪难敌倒也下了些功夫,短短时间,能泡制出这么些东西,也是难为了两人。只是墙上一幅字,竟然写的是“盖世奇侠,天下无双”,连连摇头,心道,你写这八字,不是给我燕大叔找麻烦么。
酒楼当中,大排筵宴,一小半江湖汉子,一多半都是当地混吃混喝的泼皮无赖。焦无畏与洪难敌居中高坐,正自大声辩论。
就听洪难敌道:“我觉这‘长安社’的名字还是不妥,谁知道咱们说的是燕大哥?北有钻山豹子陆长安,南有大铜锤尉迟长安,西边还有个马长安,这江湖之上,叫这个名字的可是不少。”
焦无畏道:“大铜锤什么东西,也配叫长安,赶明寻上门去,老老实实把名字改了,否则就换个脑袋。”
洪难敌忙道:“不妥不妥,燕大哥侠义,岂肯强加于人,传言出去,反污了大哥名声。”
正说话,楼下报信的汉子已经来到,凑到焦无畏耳边,低语几句。焦无畏抬起头来,正见沈放几人走到近前。
焦无畏霍然起身,满面春风迎下座来,竟是朝着德秀而去,哈哈大笑,声如洪钟,道:“什么风把少林寺的德秀大师吹来了。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众人听他叫一个少年僧人大师,都是奇怪。德秀也是有些惊奇,道:“你如何认得我?”当日灞陵桥三人有意遮掩行迹,可并未与这两人照面。
焦无畏笑的愈发灿烂,道:“老夫祖居河南,这少林寺可是常去拜访,有幸见过大师几次。你几位师兄都说,大师天赋异禀,乃是少林之宝,来日必是大放光华。”此人看着粗犷,却端地是会做人,一口一个大师。德秀“德”字在前,年纪虽轻,未来在少林寺的前途,却是不可限量。
德秀自命不凡,最爱听人奉承,登时之前受过的伤大好,腿也不痛了,头也不晕了,挺胸抬头,双手合十,口吐梵音,道:“善哉善哉,业精于勤,荒于嬉。精诚所加,金石为开。贫僧不过也只是把旁人喝茶的时间拿来练武,比旁人多努力那么一点。”
众人都是点头,少林寺的高僧,果然不同凡响,风光霁月,落落风仪,谈吐大方,话蕴至理。一表人才,说话又是好听,什么都好,就是脸上鼻青脸肿,一只巨大黑眼圈,有些大煞风景。
沈放和萧平安都是好笑,对视摇头。沈放强忍笑意,转过头来,却见柴霏雪对自己诡异一笑。
这阵子柴霏雪对自己不加好脸,这忽然一笑,当真让沈放心底陡然一寒,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
就听柴霏雪重重冷哼一声。
洪难敌也已跟了过来,含笑站在一侧,听这一声冷哼,再看几人所立,分明是柴霏雪居中,立刻明白乱了主次,急忙插口道:“怠慢怠慢,不知这位姑娘是?”
柴霏雪粉面微扬,一脸倨傲之色,道:“你们在这里大张旗鼓,拿着我大哥的名字招摇,可问过我没有?”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楼内座间忽静,人人眼睛都瞧过来。
慕小倩微微一怔,叶素心却是忍不住一笑,似是早知柴霏雪脾性,半点也不意外。
萧平安奇道:“这……?”如此说来,沈放岂不是要叫柴霏雪姑姑?
沈放一脸尴尬,这才明白刚才柴霏雪那一笑所为何来。看此际柴霏雪眉眼含笑,装的一本正经,却难掩粉面含晕,调皮模样。心里忽然一荡,原来柴姑娘还有如此一面。
轻语说她假正经,沐云烟说她爱作弄人,秋白羽更是声泪俱下,指控她虐待。原来句句真金白银,童叟无欺,都是真的!原来就偏偏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颐指气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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