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思思听的眉飞色舞,道:“这个好,这个好,听着就好吃。”
萧平安皱眉,心道,分明是听着就很贵!斜眼看那小二,眼神里都是埋怨,你怎如此多嘴。
那小二明明省的,却装不懂,道:“两个大荤,再来一个小荤,‘山海兜’,乃是蕨菜配小鱼虾。往年此间还有些青蔬,眼下却是难寻了。不如来个‘九丝汤’,也好解腻。这饭后点心么,就来个千层油糕好了。两位可还要什么酒水。”
萧平安心道,两个人,还有个半大孩子,五个菜还不够么。这屁大点的孩子喝什么酒!挥挥手道:“就是如此,再加两个炊饼,速速上来。”
小二道:“无点汤水,不好下饭。不如再来个‘汤绽梅’。”
燕思思道:“梅花泡的水么,我喝过,甜丝丝的。”
小二也不理萧平安,应道:“好嘞。”转身下去。
客人虽是不多,但那道琼浆玉脑颇费功夫,半个时辰方才上来。菜的口味倒真是不错,燕思思吃的也是眉开眼笑。还一直道,要让娘亲和哥哥也学会了这个大鱼头,日后烧给她吃。
萧平安听她提起沈放之名,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燕思思出乎意料的能吃,但毕竟年幼,一桌菜大半还是进了萧平安肚子。
吃完叫过小二会钞,小二道:“抹去零头,恰好一两银子。”
萧平安心道,四个菜一个点心一壶甜水就要我一两银子,这不是抢钱么!罢了罢了,今日不与你置气。伸手入怀,半晌却没掏出钱来。这才想起,进门看着燕思思睡觉,怀里装钱的小包裹累赘,随手取出,出门却是忘在了桌上。
那小二察言观色,立刻便是明白。心道好啊,没钱还敢来我永安楼花费。你个臭叫花子,不知哪里拐的小姑娘,还抠抠搜搜。舍不得这舍不得那。今日不给你屎肠子打出来,你不知道永安楼三个字怎么写!
燕思思瞧出不对,火上浇油,道:“大木头,你是没有钱么?”
萧平安没好气道:“忘带了怎地,先赊着,回来还你。”
小二鼻孔里哼了一声,说着普天下一般的言辞,道:“对不住客官,小本生意,概不赊欠。”
燕思思伸手在胸口兜兜里摸出个小荷包,又从里面拿出一块银子,道:“那没事,今天思思请你。”
萧平安尴尬之极,燕思思有钱并不奇怪。但居然要个小丫头请自己吃饭,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
那小二更是连连摇头,看萧平安的鄙夷眼神也不装了,撇撇嘴接钱去了。这臭叫花子,居然叫个小姑娘会钞,简直丧心病狂,天理难容。
燕思思却是不改高兴,喜滋滋拿回找钱,依旧塞入胸前兜兜,拉着萧平安出门。
华灯初上,街道之上,倒也亮堂。
依萧平安意思,吃饱喝足,可以回去睡觉。可燕思思兴致勃勃,街上虽不如何热闹,她却什么都要看上两眼。磨磨蹭蹭,不肯走快。
不一会手中已经攥了一串糖葫芦,一块蜂糖糕,一块梅花糕。燕思思肚子其实装不下,手中也拿不下,便叫萧平安拿着。
萧平安一手举着糖葫芦,一手举着甜糕,愈觉别扭,只觉莫名其妙给这小丫头当了下人。这小丫头,没心没肺,全然不知自己与她爹爹不共戴天。喊着自己看这看那,兴高采烈的模样,更觉可恨。想凶她几句,竟寻不到话,想到两句也说不出口。心中一股无名火,憋屈的难过。
走了一阵,气狠狠顺手将一块蜂糖糕吃了。他嘴大,一口就下去一多半。燕思思一眼瞥见,脸立刻变了,道:“你干嘛偷吃我的糕。”
萧平安大是错愕,这才明白,小孩子叫你帮拿东西,可不是送给你吃。但大街之上,岂能纵容于她,板起脸道:“我吃一块又怎样。”
燕思思小嘴一撅,很不高兴,道:“先前问你吃不吃,你说不吃的。”
萧平安道:“刚才不想吃,眼下想吃了。”
燕思思道:“那你干什么吃我最喜欢的蜂糖糕。”
萧平安道:“你不说你最喜欢糖葫芦吗。”
燕思思道:“我都喜欢,不对,是第一喜欢蜂糖糕。”说着越加委屈,然后眼泪说来就来,汪汪的盈了一眼,还没及往下掉。
萧平安立刻怕了,万一真哭将起来,更是麻烦,道:“大不了我再买一块赔你。”
燕思思眼泪汪汪,就是不往下掉,气鼓鼓道:“你没有钱,还是花我的。”
两人正吵闹,忽然有人自身后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萧平安大骇,他虽有心分神,但竟让人欺身到身后不觉,还被人拍了一下。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伸臂一带,已将燕思思揽在身后,脚下一点,窜出丈余,立刻转身,右脚尖先点地,立刻变实,左脚拖后虚垫,单掌立在身前。
就见面前站了一人,白衣如雪,剑眉星目,面如冠玉,虽是凛若冰霜,却未见敌意。
萧平安立刻松了口气,回身拱手道:“原来是百里前辈。”
来人正是八奇之一的百里簟秋,虽是海南南宫家一脉,却始终不肯回复本姓。眉头微皱,道:“你如今惹了一身麻烦,居然还敢大喇喇走在大街之上。”
萧平安不想他开口就是训斥,毫无准备,也是哑口无言。
百里簟秋毫不给他留面子,又道:“你这下反应也算马马虎虎,但既然有人要护卫,怎能跳出丈余便即转身。前虚后实,单掌欲进中宫。敌人既然能到你身后,自是武功高过你,岂能硬碰硬?看你面目,一脸戾气,怎地,连往日的谨慎小心也没了么!”
萧平安低头道:“多谢前辈教诲。”
百里簟秋道:“你的事我听说了,当年你有恩于我。今后若有什么麻烦,我还你三件事。”
萧平安道:“不敢,前辈武功胜我不知多少倍,其实算不得帮。更何况燕京城,已承过阁下的情。”他说的乃是燕京与欧阳宗言赌赛一事。此人冷若冰霜,谁人说起,都说他冷酷无情。但萧平安一路行来,说要帮他的,除却凶狠霸道的哥舒天,这还是第一个。
百里簟秋道:“那个不算。”燕思思这时已从萧平安身后探出头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看。皱眉道:“这是谁?”
萧平安还未想到如何说,燕思思已经接道:“我是燕思思,你是谁?”
百里簟秋略显惊讶,看了萧平安一眼,道:“燕思思?”
萧平安点了点头,道:“正是。”
百里簟秋嗤笑了一声,道:“我倒是小看了你。”
萧平安一怔,随即立刻明白,这百里簟秋怕是误会了。正想解释,忽然心头一震,你带着这娃儿,当真没打什么主意么?念头一起,忽觉心中一慌。
百里簟秋道:“你若无事,就跟我来一趟。”
他话中自有一股力量,叫人难以违拗。萧平安也未多想,应道:“好。”
沿街走了半刻多钟,百里簟秋迈步在前,不紧不慢,目不斜视,也不与萧平安说话。
燕思思吐吐舌头,贴在萧平安耳边道:“这人好讨厌,好像人家都欠他钱。”先前一惊,她索性不肯走了,要萧平安抱着。此际一根糖葫芦和一块梅花糕已经回到她手,一手一个,正伸舌头去舔糖葫芦。
百里簟秋耳目之灵,燕思思声音再小,也钻进耳里。自是不会跟她一般见识,过耳不闻,连眼睛也未眨。
可燕思思一张嘴,就停不住,接道:“不过我爹爹说,这有本事的人多半都有些傲气。”
百里簟秋眉尖一挑,这燕长安还算有些见识。
燕思思又道:“我爹还说,有真本事的,懂的韬……那个谦虚。那些本事不怎么样的,才觉得自己了不起。”她大约本是想说韬光养晦,开了头忘词了,只好换了一句。
百里簟秋嘴角一抽,心道,这小丫头话锋转来转去,莫非是在消遣于我?
萧平安也听出不对,拿手捏她小腿,低声道:“你少说两句。”
燕思思不高兴道:“我又没说错,我爹说,这江湖上,多的是本事不高,脾气不小的人,最是讨厌。”
百里簟秋眉头一皱,不对,她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乳臭未干,岂能有如此心智。莫非是燕长安?我是说过此人粗鄙,难道有多嘴的把话给我传出去了?想到莫名其妙得罪了燕长安,心下却是莫名兴奋,燕长安又如何,若真遇到,倒想见识见识。
萧平安也怕百里簟秋不喜,见他步伐如常,每一步都是两尺,尺子量过一般,丝毫不乱。心道,不愧是九州八奇之一,这城府就是不同寻常。也是,他何等人物,岂会与个小孩计较。
燕思思咔嚓咬开了一个糖葫芦,又道:“我爹说,若是让他碰到,定叫这些人长长记性。”
萧平安听的烦躁,终于忍不住道:“你爹爹哪里这么多话!”
燕思思反驳道:“我爹爹话不多啊,我哥哥话才多呢。”想了一想,又道:“不过眼下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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