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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十四章 云涌伍

        燕长安也是无奈,顾敬亭出手,就是不想自己在与衡山派争端,但眼下这七人,却如吃了秤砣铁了心。他这暴躁性子,灌顶之后,养气的功夫虽长,火性却是不改。若不是此事自己多少理亏,又牵涉沈放结义兄弟那个傻小子,自己当真与这些人做过一场。灵机一动,忽然转身回屋。

        众人一头雾水,不知他何以忽然进屋。

        随即便见燕长安提着张椅子回来,就放在门口,大喇喇朝上一坐,道:“好,燕某领教诸位高招。”

        柴霏雪险些忍俊不住,都说燕大侠豪气干云,刚烈无双,不想还有如此手段。他在门口一坐,衡山派顶多两人到的身前,这阵法还如何施展。

        这下就连江忘亭也是一怔。卫雾阁与殷长殿对视一眼,都是摇头。

        奚章台先是错愕,随即大怒,戳指道:“燕长安,你也如此无赖么!”古往今来,拿手指人,都是大大不敬,奚章台如此,实是动了真怒。

        沈放上前两步,拱手道:“前辈又何必苦苦相逼。”

        奚章台怒道:“滚开!”

        就在此刻,忽地剧变陡生,不知何故,沈放竟是一伸手,抓住奚章台背后长剑,“镪”地一声,长剑已经出鞘。奚章台背剑与众不同,剑柄却在向下倒挂背上。这背剑的方式倒与沈放当年使用“万象”如出一辙。

        这一下变生肘腋,人人都是大惊。谁也想不到沈放上前,竟敢伸手抢奚章台的佩剑。

        奚章台当面挑衅燕长安,面对灌顶境的高手,岂敢大意。沈放上前说话,他连眼睛都未转,看也未看。否则沈放出手再快,又怎能碰到他的长剑。

        他的佩剑名为“望庐”,乃是陈观泰亲赐,刻有他姓名,当真是可比性命,岂容他人染指。此际大怒,反手一捞,已经扣住剑柄,顺势左手大袖一拂。

        沈放竟不弃剑,左手并指点出,竟是一招意剑烈阳。双指一分,疾刺奚章台双目。

        就在此刻,诸葛飞卿和吕鑫两人忽然闪出。诸葛飞卿手中精光闪动,竟是一把短匕,直刺奚章台肋下。吕鑫人影如电,已经闪到奚章台身后,一掌拍下。

        江忘亭跟孟方醒反应神速,飞速抢上。但江忘亭相距一丈,孟方醒更在两丈之外。

        千钧一发之际,奚章台夺剑之手不停,左手一掌击出,长剑已经出鞘,回身横扫。他一个不察,先机尽失,整个背心已经卖给了对手。吕鑫貌不惊人,武功却是高强,自己后背尽在他掌力笼罩之下,只有殊死一搏,用个两败俱伤的打法。

        一道人影如风而至,一把扯过沈放,饶是如此,奚章台一掌仍是扫中。

        沈放口中鲜血狂喷。

        身后救助之人,正是燕长安,此际大怒,眉宇间霸气冲霄,一双虎目牢牢瞪着奚章台,怒道:“好大胆!”

        奚章台惊魂未定,一剑逼退诸葛飞卿与吕鑫,这一招已是尽了全力,尤觉背后尽是冷汗。这一招自己但凡稍有犹豫,只怕已经横尸当场。

        卫雾阁也是大怒,道:“怎地,暗箭伤人么!”

        沈放大口的血喷出,瞬间面如金纸,摇摇欲坠,强行压下胸口一团乱气,挣扎两步,却在奚章台面前跪倒,声音都已是软弱无力,颤抖道:“当时事情便是这般,我大叔要抢回思思,萧世叔武功高强,奋力回夺,哥舒天和孙弘毅借机偷袭。”

        众人这才明白,适才凶险,人人看的明白。奚章台但凡有一丝迟疑,怕已性命不保。平心而论,奚章台武功要高过诸葛飞卿与吕鑫,沈放便是使出意剑,也不能与萧登楼相比。

        而哥舒天与孙弘毅武功,众人也都知道,萧登楼这些年,武功也是突飞猛进。三人联手,两人偷袭。当时凶险,只怕还在此景之上。剧变之下,燕长安要救自己女儿,全力之下,萧登楼自无幸理。

        适才若不是有燕长安在,沈放岂有生还之望。

        燕长安也已明白,看沈放一眼,眼中竟忍不住湿润,随即怒发冲冠,火冒三丈,吼道:“谁叫你这么干的,你怎么敢,怎么敢……”胸中激荡,一句话竟说不下去。

        吕鑫一旁垂首道:“燕大哥你莫生气,小师弟几番求肯,我跟大师兄才……”

        顾敬亭已在沈放身边蹲下,伸手探他脉搏,也是气的胡子乱颤,道:“反了,反了,如此大事,竟不跟我说。”

        诸葛飞卿也许久未见师傅如此发怒,竟是不敢言语,吕鑫壮着胆子接道:“我等也未想到……”

        顾敬亭更怒,道:“想到什么,想不到你师弟会死是么!”

        花轻语无力,带来思思就一直依靠在墙边,此际又气又急,起身向前两步,竟是一阵天旋地转,心中气苦,忍不住想哭,气道:“你疯了么,疯了么?”

        沈放努力朝她一笑,道:“如果只有一口饭,大哥一定留给我吃。如果两人只能活一个,他一定会让我活下去。换了大哥,他一样会这么做的。”慢慢拉开顾敬亭之手,跪姿不变,慢慢一头磕倒在地,对江忘亭道:“江掌门,我求诸位将我大哥收归门墙,再代为解释此事。我大叔之过,就便贵派不肯原谅,终究是无心之失,也与萧大哥无关。”

        眼下萧平安心结难解,支撑他的一切尽失,浮萍无根,若能回归衡山派,再有师长代为解释,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柴霏雪面色阴沉,忽然也跪倒在地,道:“江掌门,我代我爹相求,还请化干戈为玉帛。”

        衡山派七人尽皆不语,当时情形,只有当事人亲见。沈放想已尽量还原场景,但人与人不同,其中变化,谁也说不清楚。事关形同骨肉之同门两条性命,就便真的信了,谁又能张口说出“原谅”二字。

        至于代向萧平安解释,如今这个被全派寄予厚望的弟子为何忽然忤逆还是含糊不清。师傅陈观泰对此三缄其口,谁问都是一顿臭骂。

        陆秉轩欲言又止,七人之中他年纪最轻,对燕长安也最佩服。但燕长安再好,又岂是自己的三师兄四师姐可比?燕长安侠肝义胆,不是情非得已,不会对师兄下杀手,这种话,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忽听脚步声响,落足轻盈,一人高声道:“住手!”

        江忘亭七人都是惊讶,回转身来,江忘亭道:“师傅,你老人家怎么来了?”

        院外并肩走进两人,前面一个正是陈观泰,面色阴沉,身后一人,弓身低首,却是褚博怀。此际这个嬉笑怒骂,一身正气的泰山掌门,却显暮气沉沉,似乎一下子又老了几十岁。

        陈观泰进来便道:“都够了!登楼之事,日后再说,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办!”对燕长安道:“咱们里面说话。”

        入内落座,室内毕竟狭小,只一张小桌,就陈观泰、顾敬亭、燕长安、褚博怀四人坐了。

        陈观泰开门见山道:“诏书金牌之事,我已得闻,而且我已见过郭倪郭大人。他答应说,只要寻得官家旨意,当斩杀丘崈,悬尸城上,激励三军,誓死守卫扬州,不成功便成仁!”

        顾敬亭动容道:“他真如此说?”

        陈观泰道:“丘崈所为,已激民愤。且丘郭两人政见相左,又文武不合,丘崈新到,便对他横加指责,郭将军一股怨气,正欲宣泄。”

        顾敬亭缓缓摇头,道:“郭倪这人,不可信。”

        陈观泰道:“哦?”

        顾敬亭道:“此人风评极差,刚愎自用,好大喜功,御下极苛,不得人心。近日吾观城内军,衣食粗鄙,士气低落,敢怒而不敢言。”

        陈观泰眉头深锁,李承翰接口道:“师傅此言,徒弟亦有同感。我在临安听闻一事,他郭倪家中有个厨娘,性子急了些,爱与人争执。一日郭倪饭中夹了墙灰,召来斥责。这厨娘与郭大声辩论,饭在锅中煮的,自是极热,墙灰乃是轻薄之物,岂不一煮即化?饭里夹灰,自是后来掉落,与厨子何干。郭倪大笑,夸她聪明,那厨娘也自觉得意。半月之后,却被管家查出,这厨娘平日爱占些小便宜,隔三差五,偷些米面肉蛋,也不拿多,无非是半斤米面,几两牛羊猪肉。郭倪却道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她日偷夜偷,连绵数年,数已不可计,送至府衙,一通毒打,竟是死在狱中。”摇头道:“此人表里不一,睚眦必报,小肚鸡肠,实非统帅之才。德不配位,必受其累!”

        顾敬亭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故古者冕而前旒,所以蔽明也;统絖塞耳,所以弇聪也。民有小罪,必以其善以赦其过,如死使之生,其善也,是以上下亲而不离。枉而直之,使自得之;优而柔之,使自求之;揆而度之,使自索之;方是用人为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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