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晚上的时候，三伯带着我去找二爷爷，也就是他父亲。在我的印象里，二爷爷其实是一个嗜酒的老人。小时候经常跟爷爷去他那里玩。基本上每次见面，老爷子都是醉醺醺的。

        当然，在我们晚辈面前，酒品还是不错的。虽然醉醺醺，但是从来不乱骂人，对我也还算比较疼爱。估计，是因为爷爷本身就最疼我的关系吧？

        其实三伯跟二爷爷家距离不远，步行也就五分钟左右。一个小镇子上，其实大多数老人都是跟晚辈一起生活的。只是三伯家盖了楼房，二爷爷又不想离开祖宅，所以才分开住。

        一路上，堂哥还一直跟我说二爷爷最近的情况。别人年纪大，身子骨比三伯还硬朗。偶尔喝醉了，还会骂三伯小兔崽子，年纪轻轻就弄一身病，要是敢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以后到下面都要揍他。

        话里的好赖我肯定是能听明白的。农村人本就不爱表达，有的话听上去比较糙，但是内里表达的意思，却是能够让人热泪盈眶。

        到二爷爷家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多钟。我们进门的时候，他还在喝小酒，品着下酒菜。不是很丰富，不过是典型的朴实菜肴。一碟花生米，一个土豆丝。

        看到我也在，二爷爷立马把我拉到一边坐下，给我倒了一杯酒让我陪他。而旁边的三伯跟堂哥大宝，却是被他直接无视。

        我心里感觉有些好像，不过后来一想，估计他们天天都要见面，所以不会表现得太过亲近。而我，算算时间，爷爷过世之后就没跟他见过面。对我热情是很正常的。只是我内心深处，却莫名的愧疚。

        不管跟父亲的关系如何，但是这些血脉亲情，却是不能抛弃的。更何况，是对于这些迟暮的老人。

        本来我没打算喝酒的，怕耽误了事情。但是老人家都如此热情，我也不好推迟。

        一边喝酒，三伯在一边试探着提了一句我所问的事情。也就是周婷那一脉。

        二爷爷微微一愣，却是叹息着喝了一口酒。满嘴的感叹着冤孽跟误会。只是好半响，才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耗子，老一辈人，有老一辈人的无奈。你们这一辈，不应该参与到那些恩怨里面。有的事情，我觉得你也应该知道了。就算是我下去之后你爷怪我，我也要说。”

        似乎有点醉意了，听他说话我都能感觉得到。

        然而我并不怎么在意，来这里的目的，不正是这个嘛？而且二爷爷即便是有些醉意，也不会信口开河的胡说八道的。听他的语气，看他的神色，我知道事情远没有三伯跟我说的那么简单。

        这其中，到底包含了什么？我不知道。然而我却莫名的感觉，事情似乎，比我猜测的更加诡异。不然，二爷爷怎么会如同下了很大决心，拼着被我爷责怪都要告诉我？

        似乎里面包含着很大的秘密，二爷爷让三伯跟宝哥到隔壁亲戚家坐一会。没有说明，但是大家都明白，这是让他们回避。

        宝哥有些迟疑，不过最终还是跟三伯到隔壁去了。临走的时候，我看到他满脸的好奇，不停的跟我眨眼。似乎是让我回去之后，单独跟他说说。

        等他们离开，二爷爷才一边喝酒，一边跟我聊了一些爷爷年轻时候的事情。其实周家在龙广算是大姓，而他们年轻的时候，更是周家主脉的三个男丁。当时那个年代，其实地位算是比较高的。其实，就相比电视上地主家的少爷。

        贵州这个地方没经历多少战争，不想别的地方，四处都遭受过战争的洗礼。似乎，是贵州的地形太过特殊，战争年代，并没有受到多少波及。而当时本地的一些富商地主，也得到了延续。一直到后来动乱年代，才瓦解掉的。

        而爷爷跟三爷爷的矛盾，也是动乱最初开始的。具体是因为什么，二爷爷没有告诉我。只是说，后来我爷爷到文化局去工作之后，本来偶尔还有些走动的三爷爷一家直接就搬走了。甚至，一句话都没留下。

        而二爷爷曾经也找过几年，但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后来还跟我爷爷吵过一架，说本家兄弟，有多大的冤仇，要弄得老死不相往来。

        也就是那一次，二爷爷才知道这里面真正的原因。

        当时的人都淳朴，不懂得太多的心机。我爷爷是国家单位的人，当然是以国家的政策为主。当时那个年代，说实话我听了都有些大义灭请的想法。心里微微有些纠结。

        动乱初期，周家不在那么辉煌，一夜之间变成农民，跟着下地干活。而三爷爷从小就喜欢研究一些阴阳之术，又有些看不上体力活。所以就直接放弃了劳动养活自己的打算，偷偷摸摸的在镇子上帮一些人看风水算命什么的。

        虽然那几年对封建迷信的打击力度很大，但是架不住就有那么些人相信这个东西。所以那时候虽然见不得光，但是三爷爷的生活还是比较滋润的。在当时看到，其实就被别人认为是投机倒把。不劳动，就生活得很滋润，自然就遭到别人的嫉妒。

        好景不长，才一年多的时间，三爷爷就被人举报了。当时被抓住的时候，其实我爷爷已经在文化局当了一个小官。说实话，想要帮他的话，走点关系，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或许是因为那个年代思想的关系，我爷爷没有任何的举动，甚至还公开申明，三爷爷搞封建迷信，是拖了国家科技发展的后腿。当时有的人本来是看爷爷的面子，不打算深究的，只是听他公开这么一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吃了几年的牢饭，一直到七九年才被放出来。出来之后，三爷爷还是走街串巷的去帮人看风水。生活到是能够自理，但是还是被人瞧不上。因为刚解放，所以思想都还保持在前几年那个时候。大家对于这个行业，真心是一点都瞧不上。

        也就是那一年，他们有一次聚在一起，喝了些酒，我爷爷说让他换一个行业，毕竟我爷爷当时已经是副局长了，有个兄弟是做阴阳先生的，说出去不好听。

        没想到三爷爷一听这话，却是想到当年吃牢饭那一次。一瞬间就激动起来，两人大吵了一架，三爷爷就直接搬走了。带着一家人，一夜之间全部消失。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去哪。

        那几年，其实二爷爷也不待见我爷爷，以为他是当官了，瞧不上他们这两个兄弟。一个是农民，一个是神棍。一直到后来，爷爷有一次跟二爷爷喝酒，有点醉意之后才解释过这件事情。

        “你爷，当年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他当时不说出来，我还真会一直误会他。甚至前一年他走的时候，估计这个心结都解不开。”

        说到这里，二爷爷的眼眶有些湿润了。沉默了好半响，似乎是陷入当年的回忆。

        周家人不得跟阴阳方面有所接触，这是当初我爷爷的解释。

        至于为什么，二爷爷似乎知道，但是却没有告诉我。只是让我记住，老一辈人的恩怨让我们这一辈人不要再去计较。

        如果遇到三爷爷家的人，一定要善待。毕竟，本就是流淌着一样的血液，即便是那一辈人有天大的矛盾，也不要再去计较了。

        “是祖训，还是？”

        我试探着问。

        然而二爷爷却摇了摇头，说周家以前辉煌的时候，确实比较相信阴阳一说，曾经的祖坟，都是找当地最好的先生去看过风水。包括老宅的地基下面，甚至都埋得有镇风水的宝物。只是却不可能有这样的祖训。

        当年，其实二爷爷是最得宠的人，我爷爷跟三爷爷反倒是没他在家里得宠。所以很多事情，即便我爷爷不知道，二爷爷也是肯定知晓的。

        “是因为你爷爷无意间拿了一件不该拿的东西。当得知之后，想要脱手已经不可能了。只能是让我们避免去接触这方面的东西，怕被引火烧身。”

        二爷爷说完，猛的喝了一口酒。说他现在身子骨还硬朗，等他要入土的时候，有机会到真要见识一下，到底是什么东西，闹得他们三兄弟到如今这一步。一人失踪，一人过世。只剩下他，还活着。

        我安慰二爷爷，让他也不要太放在心上。很多事情，人力是无法反抗的。还不如顺其自然，让他好生的活着。

        “您要再出什么事情，让我们这些小的还怎么过下去啊？我们家现在就剩下你这么个主心骨，可不能再有事情了。二爷爷，我答应你，以后经常抽空来看你。反正现在条件好了，赶明儿我去就买辆车，接你到县城里去住一段时间。”

        我拍了拍胸脯保证，其实说这话的目的是为了逗一下他老人家，让他从沉重的回忆中尽快的解脱出来。看到他的神色，其实我有些内疚跟后悔，不应该在让这个老人，去回忆以前那一段并不美好的回忆。

        “你这小耗子，还跟以前一样贫嘴。行，等你买车了，老头子我到是去你爷那里住几天，看那个老家伙的魂会不会回来见我一面。”

        二爷爷哈哈大笑着，然而眼眶里已经布满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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