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傅一路上兴奋激动,自苏州一别,已经四五年没有见到浅浅姐,甚是想念。
想起浅浅姐十分贪食,谢傅甚至想好了先带她饱餐一顿,填饱肚子她的肚子,再谈正事。
来到君悦客栈,掌柜却不认识他了,谢傅这才想起,那日过来是易容换形,此时却恢复本来模样,掌柜当然不认识他了。
于是说是哪位裘爷吩咐过来接人的,一番对接确认身份,掌柜就领他到苏浅浅入住的房间。
站在房间门口,谢傅心情有点激动,特地顿了顿衣襟,整理了些形象才推门进去:“浅浅姐。”
房间里,一位坐在桌前的白衣女子闻声扭过头来,一身缟素,神情憔悴哀切,圆润的脸颊都清瘦下去,与他印象中的浅浅姐大相庭径,却又是他的浅浅姐。
“浅浅姐,发生什么事了?”
“好弟弟。”
苏浅浅只是唤了一声,眼眶一红,泪就掉了下来。
谢傅立即上前扶膝:“姐姐,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在。”
谢傅这句话让苏浅浅悲伤压抑的情绪一下子决堤,扑在谢傅怀中,放声大哭了。
谢傅所能做的就是紧紧拥着这位姐姐,感受她的悲伤,给予她力量与安慰。
许久许久,苏浅浅才轻轻停止哭泣,这么发泄一通,人也似乎好多了,看见谢傅肩膀胸膛都被泪水打湿了,不好意思道:“好弟弟,抱歉,弄湿你的衣服。”
多年不见,这句话却让谢傅感觉她生分了,沉声说道:“姐姐,这是哪里话,你我金兰结义,一生姐弟。”
苏浅浅这是才认识端详起谢傅来,勉强笑了笑:“多年不见,差点都没怎么认出你来。”
说着手指轻触谢傅脸上刺刺的胡须:“当年的少年公子如今也成为成熟稳重的大男人了。”
“姐姐却是憔悴清减了,让小弟心痛不已。”
苏浅浅感到安慰,会心一笑:“姐姐害你挂忧了。”
谢傅看着她一身缟素,话归正题:“姐姐,你为何穿成这样?”
“相公去世了!”
谢傅闻言震惊,久久不能回神。
“姐姐,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苏浅浅这才娓娓道来,原来河东道当日被北狄大军从北面攻陷,整个河东道全面沦陷。
北狄大军抢夺世家大族财富资源,赵郡李氏作为地方大族,又是大观国九姓十三望之一,有安华夏汉魂之责。
于是乎赵郡李氏召集全族儿郎子弟共计三千人,联合地方各大世家大族,对这支入侵河东道的北狄大军进行抵抗。
初时屡战屡胜,声势越发浩大,大有击败敌军收复河东道的趋势,那曾料到引起北狄大军主力的注意,被敌军主力包围,所有人全部战死。
谢傅心中感慨这才是豪门名阀的脊梁,这才担得起九姓十三望的美名,家国有难,从容赴死。
不单李潇洒,整个李氏儿郎都让他肃然起敬。
想起李潇洒的潇洒阔达形象,谢傅不由心情悲怆,也可怜我这几位姐姐,年轻轻轻就成了寡妇,余生漫漫当如何渡过。
苏浅浅本以止住眼泪,说着又目眶红红随时掉泪,谢傅紧握她的柔夷:“姐姐,节哀顺变。”
苏浅浅紧抿嘴唇,忍住悲伤,点了点头。
谢傅轻问:“有容姐和结衣姐现在如何?”
“你有容姐听见相公战死沙场的消息,当场晕厥过去,醒来之后就要殉情随相公而去……”
谢傅听到这里,顿时紧张到握疼苏浅浅的手,待听见苏浅浅疼叫出声,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手,这时苏浅浅的手指已经一阵青红,连忙说道:“姐姐,抱歉,我心系有容姐。”
苏浅浅淡道:“这些日子我人如行尸走肉,心也麻木不仁,这么一痛,倒感觉我还活着。”
谢傅心系崔有容:“姐姐,你继续说。”
“幸好是我与老四及时发现,把老大救了下来,老四能说会道,百般相劝,说李氏儿郎几乎全部战死,李氏剩下一帮孤儿寡母,如今老大就是她们的主心骨,这般死去倒也轻松简单,只是苦了这帮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又如何对得起那些战死沙场的李氏儿郎,当化悲为愤,化哀为毅才是。”
谢傅问道:“那有容姐听劝了吗?”
“你有容姐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女人,当下就断了死志,这些日子一来忙着操办全族儿郎丧失,二来安抚那些丧夫丧父的孤儿寡母,忙前顾后连悲伤的空隙都没有,前些日子人都累倒下去。”
听到有容姐累倒下去,谢傅十分心疼,依稀还记得··她为自己操办婚礼的笑颜容光。
苏浅浅继续说道:“好是老四顶了上去,丧事才得以顺利进行下去。”
谢傅可以想象,在那种悲伤心境下,没有一个男人做主,全靠着一群女人,要完全这件事是多么困难。
“就我又笨又蠢,一点忙也帮不上,最没用了。”
“浅浅姐,你千万不要说,这么多的事,怎么没有通知我呢?”
“老四倒是提起过你,不过老大说不要去打扰你。”
谢傅哎呀一声:“有容姐太见外了,都把我当外人了。”
“倒也不是,老大说你作为淮南道节度使,又在岭南深耕多年,此次北狄大军入侵,你肯定在为抗敌奔走,万不可让你分心,这些事她还应付得来。”
谢傅点了点头,有容姐果然识大体顾大局,李兄有此贤妻三生有幸,李氏有这样的主母,那些战死沙场的李氏儿郎地下有知也深以为慰。
“好弟弟,你一定要为相公报仇,将北狄人杀的片甲不留。”
“姐姐,我约你来剑城见面正是为了这事。”
“可是为了铠甲兵器?”
谢傅点头:“正是!”
“姐姐这次可能帮不了你。”
谢傅惊讶:“为什么?”
苏浅浅苦笑:“我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这剑城苏家已经是娘家,就算我还没出嫁,作为女人也没有资格插手家族大事。”
谢傅说道:“那上回你赠我的铠甲?”
“那是我仗着父亲对我的宠爱,以死相逼,差点吊死,父亲最终才妥协,当时我也与大哥反目成仇,大哥甚至放出狠话,就当苏家没有我这个女儿,不准我再踏入苏家一步,这些年我也没再回来过。”
谢傅啊的一声,没想到苏浅浅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姐姐,委屈你了,早知道这样,弟弟就不要这批铠甲了。”
苏浅浅嘴一撇:“老大、老二、老四都给了这么大的礼,这当三姐的,哪能输给她们,我可不想被好弟弟你轻视小看。”
谢傅一笑,没想到浅浅姐如此好胜:“好姐姐,怎么会呢,你们四位都是我的好姐姐,在我心中一样的重。”
苏浅浅继续道:“老四还说,你刚刚当上淮南道节度使,这批铠甲对你很是重要,是你在淮南道立足的根本,我无论如何都要帮你搞来。”
谢傅心中暗忖,几位姐姐都真心实意为他着想,比亲姐姐还要亲,他能结识这四位姐姐真是三生有幸。
“这些年承蒙几位姐姐的照顾,现在小弟出人头地,也该小弟来照顾几位姐姐了。”
苏浅浅抿着唇,嘴巴越来越变,谢傅柔声:“姐姐,你若心中还有悲伤没有倾吐,就哭出来吧。”
苏浅浅哇的一声,再次趴在谢傅肩头,像个孩子一样痛哭起来,这些日子却都在强撑着,不敢露出软弱的一面再给别人添乱。
如果说刚才的落泪是悲伤流露,那些此刻的痛哭却是积压许久的宣泄。
谢傅只是轻拍她的脊背,让这位好姐姐哭个痛快。
许久之后,苏浅浅才抽泣着慢慢止住,看见谢傅身上又湿了一大片:“好弟弟,又弄得你一身泪水。”
谢傅见她眼里恢复几分神采,倒是放心不少,笑道:“弟弟恨不得能替姐姐承受这些悲伤。”
“对了,相公有封书信托我转交给你。”
谢傅看着苏浅浅从身上掏出来的书信,疑惑:“给我的书信?”
“是这样的,相公出征之前,将这份书信交给大姐,如果他没有回来,就交给你。”
谢傅心中暗忖,原来李兄是抱着必死之心出征的,接过书信一看,信封边缘漆印还在,显然还没有人拆开看过。
苏浅浅说道:“我们自是希望这封书信不必送出去。”
谢傅点头,拆开书信阅读起来,果不其然谢傅所料,李潇洒此次率李氏子弟出征是抱着有去无回的决心,信中拜托谢傅余生能好好照顾他的妻儿,将他赵郡李氏仅存的血脉抚养成人。
托孤托妻,那是李潇洒对他最大的信任。
谢傅却是疑惑,几位姐姐是他的金兰姐姐,谢傅自会好生照料,李潇洒何须多此一举,特地以书信相告。
一个念头在脑海闪过,却是心惊不已。
苏浅浅见谢傅表情又是惊讶又是疑惑,接连变化好几次,好奇问道:“相公在书信中跟你说什么?”
苏浅浅接过一阅,表情一惊,紧接脸蛋悄红,她是单纯懒思,并非无知,此信内容虽然没有明说,显然是托孤托妻,特别是描绘她们几人日后凄苦,让人恻隐不忍,这样的情景谁都不愿意见到,唯有一途,就是有个真正的家。
苏浅浅脸上那一抹浅红,谢傅岂会看不出来:“浅浅姐放心,小弟与几位姐姐义结金兰,一日为姐便终身为姐,断不会越礼,李兄托我照顾几位姐姐和李氏血脉,我定保证几位姐姐要衣有衣,要食有食,要家有家,遗孤也定能长大成人,待孩子成年之后,我便全力帮助孩子重立赵郡李氏门户,好让英雄门户传承。”
苏浅浅嗯的一声。
谢傅问道:“姐姐,孩子呢?”
“是老五柳语庭的孩子,现在李家,老五武道不俗,随相公一起出征,最后也没回来……”
“好,这事以后再说,现在……”
谢傅一时也没有主意,他约苏浅浅来剑城,本来是要向苏家讨要铠甲兵器,怎知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般容易,难不成要联合李徽容,对苏家强索强要。
苏浅浅突然悲伤说道:“好弟弟,我没有家了。”
谢傅笑着安慰:“胡说,浅浅姐怎么会没有家?”
他本来意思是只要他在,苏浅浅就有家,苏浅浅却误会他的意思,说道:“上回,我与我大哥闹的太凶,也差点把我父亲气死,我没有脸面回去了。”
如果苏家不识好歹,那就不要怪他拿苏家开刀,不过做不做首先都要考虑苏浅浅的感受,眼下正好试探苏浅浅的意思。
于是冷哼一声:“姐姐,有我替你撑腰,我看有谁敢不让你回去,你尽管大大方方回娘家去,谁敢对你无礼,我就当场宰了他。”
苏浅浅连忙说道:“好弟弟,你千万不要乱来,我父亲我大哥终究是我的血肉骨亲,苏家也是你浅浅姐的娘家,不看僧面看佛面。”
谢傅心中暗忖,看来浅浅姐念及亲情,于是问道:“哪?”
苏浅浅问道:“弟弟,你在剑城现居何处?”
谢傅笑道:“我随便寻了处地方住下,有些破败,浅浅姐可能住不习惯。”
苏浅浅闻言低头不语。
谢傅疑惑,又不敢轻易出口刺激到她,过了好一会儿,苏浅浅方才低声说道:“不方便让浅浅姐过去住下吗?”
谢傅愣了一下,却是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皆因苏浅浅是地主,自己算是客人,哪有客人给主人安排下榻。
反应过来之后连忙说道:“当然方便。”
苏浅浅顿时欣喜,却又小心翼翼问道:“那姐姐先到你那里住下?”
“全由姐姐喜欢。”
苏浅浅解释:“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人烦恼的很,暂时不想回苏家添堵生非。”
谢傅立即说道:“明白明白。”就像他伤心那阵,只想安静的呆一呆,根本无心去处理那些琐事。
苏浅浅紧接说道:“在你那里,姐姐我脑子暂时可以歇息一下,然后我打算暗中派人先去探探我父亲和我大哥的口风,再做下一步决定。”
谢傅有点惊讶的看着苏浅浅,感觉不是自己认识中那个单纯只知道吃的浅浅姐。
苏浅浅疑惑:“怎么,我说的有错吗?”
谢傅笑道:“没有,就是感觉浅浅姐你变了,变得……”
“是不是觉得浅浅姐以前是个大笨妞,怎么突然间这般多思多虑了?”
谢傅笑着点了下头。
苏浅浅苦笑:“以前有老大、老二、老四她们在前面顶着,根本轮不到我思考的份,现在担子重的我也感受到了,姐姐我也得动动脑子了。”
说着嫣然一笑:“你以为我不想整天只想着吃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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