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星澜走了,定州府还是那个定州府。
阮江月回去府宅,生活恢复到原本的平静和规律。
每日陪伴姑姑,看望青梨,其余时间除去过问生意和府宅杂事,便是每日固定两个时辰练武。
出门却是很少。
自开始接触练武她便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十分刻苦。
这两个月里因为“命不久矣”将练功之事撒了手。
其实现在天气渐冷,人的身子多懒了起来,可阮江月却还是以前的作息。
甚至最近这几日每一日练武的时间逐渐延长,软兵器、硬兵器都要走两遍,再射箭两篓才会罢休。
今日结束时天色已经灰蒙蒙。
阮江月拿起仆人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汗,负手而后离开了武馆。
前行几步便是府上人工湖。
湖面上残荷将落,花杆枯萎,冬天快到了。
阮江月目光掠过一片残花败叶,一眼看到了那停在藕花深处的小船儿。
她倒是很听劝。
从阮星澜离开后再未去过那小船上独处,饮酒更是没有过。
她从不是贪杯之人。
先前那几次……只是以为活不长了,心情糟糕,便学人家来借酒消愁罢了。
再往前行,湖心亭映入眼底。
在浅浅的夜色下静静伫立着,清风吹动轻纱飞舞,水色天光交映,透出几分寒凉冷清来。
阮江月盯着那亭子停住了脚步。
这阮府是她长大的地方,有姑姑与她许多少时记忆,如今阮星澜又在这里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明明他在阮府只待了几日而已,这里却好像到处都是他的痕迹。
尤其是这湖心亭……
阮江月静默地看了片刻,收回视线,回了自己的抱月居。
今日姑姑来了癸水,身子不适,说要早早休息,叫阮江月自行用晚饭不必去管她。
阮江月便让人将饭菜送到了房中来,随意吃了些便罢。
床边坐榻的小方桌上摆着一把古琴。
那是先前阮星澜为她弹过的,她让人送到了自己院中来摆着,闲来无事她就胡乱拨动一二,也算聊解相思。
现在用了晚饭换了衣裳,阮江月又是百无聊赖,便到榻上懒散坐下,随手拨着琴弦。
她不会弹琴,不懂机巧。
拨动琴弦之后,那琴音粗噶的嗡嗡作响,实在难以入耳。
她却一下又一下,拨的乐此不疲。
拨了一会儿,她枕着手肘歪在小方桌上,手指摸着琴弦玩儿,眼神却早已毫无焦距。
琴弦在她的眼前变得逐渐模糊,朦胧片刻后,逐渐勾勒出阮星澜静坐抚琴的模样,随意,从容,雅淡,清俊……
姑姑阮嘉前去看望梁妈妈的那几日,她练剑,他抚琴,简简单单的时光,如今却回味无穷。
这时,杂乱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绮思。
阮江月回头一看,是婢女在搬院中花草。
如今天凉了,养在院中的花草绿植夜间需搬到暖房之中,不然可要冻坏了。
她静静地隔窗看了会儿,起身回榻上躺下。
白日里练武时间太久,她身体其实已经有些疲累,躺下没多会儿,就神智混沌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有人低声唤她。
“年年……年年……”
她循着声音走过去,阮星澜正端坐湖心亭中抚琴。
琴音悦耳好听,边上轻纱飞舞,起起落落,湖面上水莲盛开,一大片一大片,鲜艳美好。
“你回来了?”
她惊喜地低呼,提了裙摆小跑过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
阮星澜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心。
然后笑容温柔地牵起她的手,带着她飞掠而出,从湖面上踏水而过,落到藕花深处的小船上。
他带她弯身入了船舱。
还没站稳,她便被他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他说:“我想我能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能为你负责。”
阮江月怔愣,伸出手想回抱他,却抱了个空。
阮星澜不见了!
她左右四顾,却惊愕地发现,这里哪是什么小船船舱,而是北境战场!
周围尸横遍野,箭雨漫天,喊杀声响彻云霄。
阮星澜身披铠甲,手握长枪被人围困。
他浑身血污,已不知鏖战多久,身前全是敌军尸首,身上也不知受了多少伤,已经站立不稳。
阮江月立即便要上前帮忙。
可她的身子竟是透明的,冲上前便穿过那些敌军,甚至穿过了阮星澜。
她想找人来帮他,周围却再无自己人。
有一支飞箭从他身后射来,直取心脏位置。
她大喊“小心”,他却听不到。
她眼看着那支箭飞向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猛然间一用力,翻身坐起。
周围一片黑沉。
雕花的床柱,淡青色的帐子,朴素而轻软的床褥、锦被。
阮江月怔怔地看了片刻,神思逐渐回归现实。
原来是做梦了。
她这些年时常做梦。
一开始总做小时候在威北将军府上受人欺负,被母亲冷眼嫌恶的梦,梦中定格最多的就是母亲毫无温度的脸。
后来和姑姑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关于母亲的梦就越来越少。
再到后来成了宣威将军,又时不时地梦少年时与姑姑在一起的情形。
她很相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心中惦念的才会入梦。
她如今真的惦念他。
静默无声地坐了好一会儿后,她缓缓地呼出一口浊气,拉开床帐翻身而起,又到窗前推开窗扇。
夜色正浓,秋夜寒凉扑面而来。
阮江月下意识地吸了口气,困倦瞬时间散去许多许多。
她望着满天星辰,思忖阮星澜在北境一切可好?
十日,按照他的行程速度应该是到了,父亲不知给他做何安排?现如今北境没有战事,再加上他武功高强,极有智慧。
应该不会轻易受伤。
梦就是梦。
与阮星澜分开这件事情她从不曾怪过姑姑,也一直认真陪伴姑姑,想等过个一两个月,再提前往北境之事。
可现在,她忽然很想到北境去。
或许……再陪姑姑几日,至多半个月吧。
到时尽量说服姑姑。
阮江月做好了决定,重新回到床榻上躺下。
隔日一早,她照常去陪伴阮嘉用早饭,早饭还没送到,李云泽却是脸色凝重地捏着一封信走了进来。
阮江月认得,那信封上的独特标记,是阮万钧和阮嘉兄妹所独有。
阮嘉也愣住了:“我哥的信?看你脸色这么难看,送信的人说什么了?”
李云泽把信递到阮嘉面前,“北境突发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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