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
小高阳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两圈,仍然不得要领:“我是堂堂公主,天皇贵胄,跟光头和尚能有什么瓜葛?他是要杀我还是要害我?”
李鱼大感苦恼,这要如何说个清楚?
眼前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呢,清纯若水,天真伶俐,虽说出生在帝王家,难免有些娇纵之气,却也不失可爱单纯。难道能赤裸裸地告诉她,你以后会夫妻不和、不守清白,与一僧人私通,结果害人害己?
犹豫半晌,李鱼也只能学着神棍们惯用的手法,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含含糊糊地说道:“你所嫁者,大屋,此一劫之始。所遇者,一僧,自西天而来。结果就是……”
“就是怎样?”
李鱼摊了摊手:“当然是接引西去喽。”
高阳公主很认真地思考起来,不要说她身处那个时代,就算换在千余年后,许多人对此算命尚且崇信不疑呢,高阳若不是本来就迷信这一套,也不会郑重其事地请李鱼算命了。
所以,她是在全盘接受的基础上去分析的。所嫁者大屋,一时揣摩不透,所遇者一僧倒是懂了,以后但凡光头,统统避之三舍也就是了,但自西天而来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个西方来的番僧?
那接引西去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也要出家?出家要剪头发诶,丑死了,我才不要……
深深和静静姐儿俩隔着一道栅栏墙站着,看着李鱼和小萝莉体态的高阳嘀嘀咕咕,深深姑娘趁机打击静静道:“李小郎君真是不简单呢,褚将军府来去自如,又与咱们班主是老相识,太子宫中两大侍卫仿佛欠了他钱似的,便连那司天监里的活神仙都对他敬重有加,真是人脉满天下呀,你瞧,现如今那位小公主……”
静静瞧了瞧,见高阳立在牢栏外,一双小手紧张地握着拳头放在胸前,眼巴巴地看着李鱼,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不禁道:“怎么了?”
深深道:“你瞧她,对李小郎君也是毕恭毕敬,仿佛你我当初刚受班主调教技艺的时候,这小郎君,不简单呢。”
静静顿时眉开眼笑,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小郎君实实在在的了不起。”
深深看她表情,心中好不郁闷,忍不住道:“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静静茫然地看向深深:“啊?”
深深道:“似你我这等出身低贱的女子,根本高攀不上的,你快醒醒吧!”
静静鄙视地看了深深一眼,道:“姐,你的脑子是不是都长到胸里去了,怎么总是搞不清楚状况啊。”
深深气极败坏地道:“我怎么搞不清楚状况了?”
静静道:“娶妾娶色啊!我是算不上门当户对,可我也没高攀要当人家的正室啊!这做人呐,要面对现实。做妾,只要我俊俏可爱,会讨男人喜欢就行了啊,难道还得出身高门大姓?试问哪个高门大姓人家的女子,肯给人做小的?”
静静柳眉妩媚地一挑,向深深飞了个媚眼儿:“人家够俏吧?”
她那细细的水蛇腰儿轻轻扭动了两下,虽未故意作态,却也份外妖娆:“人家在台上表演的时候,底下常有些登徒子说人家柔若无骨,体态妖娆,乃是天赐男人的恩物,骚起来就没sei了!”
这些话静静姑娘可没觉得是好话,当初在台上听到时心里屈辱无比,只好佯作不曾听见,含羞忍辱正常表演,偏偏这时说出来却是无比自豪,把深深气得直翻白眼儿。
“静静!”
“啊?”
“你还要不要脸啊!”
“孔夫子说,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我跟自己男人,要脸干吗?”
“那是孔子说的吗?那是孟子说的!再说了,那是你男人吗?”
“管它谁说的,反正有道理!现在他不是我男人,早晚会是的。嘿、嘿嘿……”
静静望向李鱼,就像一只猫儿看着自己爪下的老鼠,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嫩红的樱唇。
深深为之气结,同时……又有些心慌慌的感觉。哎,明明近水楼台,为什么不先下手为强呢。现如今……若是别的女人还好,自家妹子,她不放手,做姐姐的怎好下手去抢,失算,太失算了!
且不提这俩文盲在那里张冠李戴,会不会把孔孟两位先贤气得从坟里跳出来否认此乃他们原创,那厢高阳殿下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再三向李鱼请教,李鱼却不肯明说了,只说临到事头她就会明白,叫她小心戒备就是。
高阳公主如今才多大的年纪,你叫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上哪养那么深的城府去,不免心浮气躁起来,忍不住道:“好!那你说,我若不避过这劫数,究竟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李鱼迟疑了一下,高阳公主双手合什,乞求地道:“你行行好,可别打哑谜了,人家都快急疯了。”
李鱼咬了咬牙,心道:“她若翻脸,大不了倒档!”便把心一横,道:“身败名裂,遗臭万年!中年身故,家破人亡!”
只这一句话,骇得对他的话崇信不疑的高阳公主一张小脸登时惨白。
李鱼见把人家小姑娘吓成这个样子,心下也是不忍,但想到不说重话,她不放在心里,将来难免仍要走上悲剧一途,自己话说重些,叫她牢记于心,说不定能避过这个劫数,登时又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莫大的好事,心安理得起来。
只是,李鱼自以为是做了一件大善事,却没有对他深信不疑的事情,产生过一丝的疑问:他所知道的高阳的历史,真是真的吗?
李鱼所知多来自他读过的文学作品,而若细究高阳与辩机之事,则疑点重重。
其一,唐朝的《旧唐书》里并没有这样一段记载,那里面对皇室丑闻,可并未避讳过,为何独独没有这一段?到了宋朝,宋太宗时期的《太平御览》中也没有这样一段记载,偏偏到了宋仁宗时期编撰的《新唐书》,这段故事就莫名其妙地出现了,而且之后的《资治通鉴》还更丰富了一番细节。
其二,《新唐书》的编撰人欧阳修与《资治通鉴》的编撰人司马光,均有强烈的排佛立场,尤其是欧阳修,在《旧唐书》中将有关佛教学者的内容大量阉割。其撰史之公正性令人生疑。故而两人通过虚构佛学家丑闻来达到打击佛学的目的,可能性非常大。
其三,按照欧阳修和司马光的说话,高阳公主因辩机一事失宠于太宗,可实际上直到唐太宗过世前,高阳公主也未失宠,起居郎明明白白地记录了太宗晚年与高阳公主父女俩依旧密切往来的事迹,并且有了“如此重大丑闻”的高阳公主还顺利晋封了长公主。
其四,在他们编撰的故事里说高阳公主和辨机相遇相恋的地点是浮屠庐主之封地,并具帐其庐,与之淫.乱。但唐代高僧的管理极其严格,进出寺庙都有登记,无缘无故离寺不归还能不被立刻发现不合常理。尤其是辨机乃玄奘高徒,更是瞩目焦点,是没办法想走就走的,这就是名人的烦恼。
其五,且莫以为高阳身为公主就能为所欲为,那也得看她的婆家是什么样的人家。高阳的婆家乃清河房氏,山东高门。婆婆是范阳卢氏,都是位列五宗七姓的高门。
而且高阳的这位婆婆性格极其刚烈,列女传中所说剜目明志的典故,还有“吃醋”的典故,全都指的是她。房家还有一个女儿嫁给韩王成了王妃,就这么一家子横人,容得了一个媳妇胡作非为?早就告到御前去了。
其六,辩机若真的犯下淫戒,那就是佛门之耻。可许敬宗为《瑜伽师地论》写后序,里边还详细提到了辩机的功德,并呈给唐太宗看,可能吗?而佛门律宗创始人道宣大师,作为最看重戒律的创派祖师,却时常追怀往事,对辩机崇敬思念不已,这像是对待一位佛门败类吗?
甚而后来所谓的争遗产也是很经不起推敲。按照《新唐书》的说法,当时高阳公主与房遗爱的夫妻关系早就有名无实,她会去帮房遗爱去争一个散官之职和一幢房产?
况且那时房遗爱已经官至太府卿,掌管金帛财帑,肥的流油,至于觊觎分给长房长兄的一幢房产,为此还不知轻重,竟尔闹到家破人亡?
高阳诸般变故,乃至房家灭门大祸,实则另有缘由,此处且不细表。问题是李鱼不是唐史研究专家啊,这货就是“一本小说走大唐,半瓶老醋直晃荡”,所以说的连他自己都信了。人家高阳小姑娘就更是崇信不疑了。
虽说李鱼所说的话对她而言,貌似还是很遥远的事情,可仔细掐算起来,却也不算太久。因为高阳的一个姐姐,就是十二岁出嫁的,而今年高阳已经十一了,眼么前的事了,真是想想都怕。
而且恰因不知其详,高阳越是脑补就越害怕。身败名裂,遗臭万年!中年身故,家破人亡!这一字一句,如刀似剑,戳得高阳的心尖尖,仿佛刚刚脱壳的蝉那浅绿色的双翼,又似雨后挂着露水的残破蛛网……,颤颤巍巍。
李鱼眼看着高阳公主鼻翅翕动,一双大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泪水,忽地双膝一屈,众目睽睽之下,“卟嗵”一声就给他跪下了,泣声哀求道:“先生救我,先生千万救我!”
对面牢间的华林、深深、静静,还有隔壁牢间的刘云涛,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对李鱼,他们此刻简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能让天子之女向他下跪,这厮……小母牛拿大顶,牛b冲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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