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忆呆在当场。他不是没有设想过，如果这一切真的是沈如晦主使的，他究竟会怎样做。但他没有想出一个结果，或者说，短暂的思考还不足以让他做出决定。

        但此刻沈如晦的话，仿佛在说他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沈如晦从案几上摆放的木盒里抽出几张写满小字的纸张，递到萧忆面前。

        “这是赌坊老板寄给‘公子’的信，本来准备等你兴师问罪的时候，拿给你看的。现在看来似是不必要了。”沈如晦淡然道。

        “这……”萧忆丝毫没有在意沈如晦对他的“不信任”，完全将注意力放在了信件上。要知道，他是翻遍了整个赌坊才有幸找到‘公子’寄给老板的信。这老板寄给公子的……

        “沈令君，这是在何处找到的？”！他问。

        “你觉得这‘公子’是什么身份？”沈如晦不答反问。

        萧忆也不敢揪着他刨根问底，只好思考了会道：“因落花坊是二皇子名下的产业，是以我的第一反应，公子就是二皇子本人。但二皇子是当今和太子分庭抗礼的皇子，姓徐的不过是个赌坊老板，应不可能是二皇子直接和他联系。那么我觉得这‘公子’应是他手下的哪位官员。不知……属下判断的可正确？”

        “对了一半。”沈如晦点点头，“但依据当今天天子立下的规矩，京官的信件刑部是有权搜查的，所以与赌坊老板直接同信的人不会是官员。是……二皇子的亲信罢了。”

        “果真是他！”萧忆想到就不由燃起阵阵怒意，“上次国子监的惨案也是他主导的！”

        沈如晦又饮了一口茶，只目不转睛的望着萧忆，没有接话的意思。

        萧忆立刻知自己在令君大人面前失态了，连忙强压下情绪，尽量平静道：“国子监的案子线索虽断了，却也不是完全没有证据。再加此次的铁证如山，必能给予他一记重创！”如果说萧忆搜集到的证据不能完全证明‘公子’与二皇子有关的话，沈如晦这边必有实锤。

        “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石锤在手的沈如晦却道。

        “为什么？”萧忆一愣，又道，“小郡主的名声请您放一万个心，我和飞英是绝不可能将此事流传出去的。而且这次被他们拐卖的少女当中，有一个就是一位刑部官员家的侄女，这已经足够立案了，不需要暴露小郡主的身份……”

        “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与淑悦无关。”沈如晦道。

        “为什么？”萧忆又问了一遍，顿觉满头雾水，沈如晦似是对他隐瞒了不少东西。

        不料沈如晦却直起身子，正色道：“因为……这不是天子想看到的场面。”

        “不是，天子，想看到的场面。”萧忆琢磨道，“可是，天子难道想看到二皇子草菅人命，胡作非为吗？”

        “天子始终相信，人性是可以改的。这两年边境胡人作乱还未平息，他更不想看到的是二子互斗。”沈如晦道。

        “难道……”萧忆蹙眉，“天子是想效仿从前魏武帝曹操？放任二子成长，最后再择优立储？”

        曹操子女众多，在最受他宠爱的小儿子曹冲去世后，曹丕和曹植就成了炙手可热的世子候选人。曹操最终在谋士的劝谏下立了长子曹丕为世子，但后人在谈起此事时往往认为曹操是故意放任二子内斗，看哪一方更有能力和本事，再选择哪一方。

        就像一根藤蔓上生长的两个果子，果农一般在果子还小的摘下一个，给另一个足够的养分和空间生长。但曹操选择让两个果子共同生长、挤压、争夺资源，最终一个果子会胜利，挤掉另一个。

        难道当朝天子对待太子和二皇子，也是这个态度？那对于底下站队的官员来说，可是极不好受的。

        “萧少卿。”沈如晦面上似有一丝难得的无奈，“你的这番话若叫天子听见了，那可是妄论的重罪。”

        “属下知错。”萧忆忙道。

        沈如晦站起身，负手道：“你不要忘了，当今天子可是早早就立了太子。若他如你所想那般心态，大可不必这么早确定。”

        “是。”萧忆讪讪的点头，也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沈如晦听了自然不会将他如何，但若让第三人听见，传了出去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言多必失啊。

        “天子是否效仿魏武帝我们并不知晓。”沈如晦又道，“但太子殿下确实正在效仿文帝。”

        “文帝？”

        “不错，当初魏文帝曹丕还未被立为世子的时候就向他的老师司马懿求教，他应该如何做。”沈如晦解释道，“司马懿告诉他，做一个儿子该做的事。”

        “孝敬父母，兄友弟恭？”萧忆很快反应过来，“大人是说，太子也不想我们反击？”

        沈如晦欣赏的看了他一眼。是的，萧忆初来京城，单纯的像一张白纸，但他成长的极快，对政治也越来越敏感。比他还要大上的几岁的王飞英，口才极佳，恭维的话从早说到晚都可以不带重样的，但如果对他说今日同意的话，他不一定能参透这些话中话。

        萧忆内心却忍不住泛起阵阵酸涩，他想惩治恶人，沈如晦的女儿被抓，其报仇之心应是更甚，但碍于局面，他什么也不能做。

        “你不必丧这一张脸。”沈如晦叹道，“今年以来，二皇子行事愈发癫狂，只怕与静安王也脱不开干系。我们虽不可能对他们二人如何，但也必须趁此机会断其手足。嫌犯可都带到京城了？”

        萧忆振作精神：“是的，都带来了，关押在大理寺。”

        “好，明日起我会安排人手与你一道继续顺藤摸瓜追查，将‘公子’揪出来。”沈如晦道，“这段日子……尤其是你，风头正盛，行事须得万分小心，切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是。”

        “比如……不能再把家眷带进宫。”沈如晦“委婉”的说。

        “……属，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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