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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一)

        临近期末,学校发布通知,要求学生们在限期内,于一百多门课里选择六门,从六门里机选出两门课作为下学期周三、四晚的选修课。学生们开始发动人脉,向学姐学长们打听哪些课容易蒙混过关哪些比较有趣,少部分人会根据自身兴趣或增长见识的期望来筛选。官熠说:“旅游学院有个激动哥,他讲饮食文化很好,平时不点名,不过你要是不用心上课呢,考试不容易过!影视与广告很好混,平常就是看看广告,考试随意过。技术经济与项目管理,要没特殊需求就别求虐……”懿雪听得仔细,凡是容易过的都勾选,被他打入黑名单的绝对不能点。选课系统开放的那秒,全校几千人同时打开网页,仿佛打仗一样。懿雪觉得这种选课刺激绝非过山车、大摆锤能够制造的。有些人好不容易刷新N遍,能顺利进去勾选,提交时却面临系统瘫痪的风险,不得不重新开始。这心情,只有脏话能够形容。有些同学就保持摁刷新的习惯,按昔熙的说法是“单击版F5”,看到“系统繁忙”或乱码直接略过,有时因为手快把正常网页都刷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继续刷。一些人耐不住这系统,大骂学校乱出破主意,网管平常都吃白饭的,高价买来劣质网络。当然有些人运气好,提交成功后仿佛完成艰巨无比而意义非凡的大业,得意洋洋,非得高歌几曲,还要笑看他人挥汗如雨。那几天搜索引擎的统计显示,全球某工商教务网搜索量稳坐第一。选完后,学生们又得眼巴巴地等待结果,这个过程用流行语来说,就得“看人品”。人品好的,看人品不好的重新选择剩下的——也就是冷门或者说是他人嫌弃的课程。只不过这次的选择不会如此激烈。

        官熠约牧梁一起吃个饭。他们坐在KTV里,一人一支烟寻求催产素与尼古丁的慰藉。被迫吸二手烟,懿雪屏住呼吸一会儿,却吸进更大一口气,总是有意无意咳几声,想做个温馨提示。若在素日,懿雪早已暴力夺取香烟,或者逃离污浊的空气,现在碍于两人情绪消极,老实端坐,忍受呛人的烟味。曾经阳光热情的学长变得清瘦而苍老,脸上胡茬霸占一方领地,衣服也是随意耷拉,显得邋遢——难道男人非要以这种方式来表现失意?离了心爱之人,就不能活得更精神一些?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在想什么,却见官熠总是举杯说“喝酒喝酒”。顿了会儿,牧梁又说道:“现在要结婚了。”声音冷得叫人寒颤。懿雪的脑子更加迷茫,郁闷得想要马上拿一盆水浇在自己的脑袋上,或者泼在他脑袋上也成。她恨得直咬牙,只想打破沙锅问到底,又怕会牵出无数曲折的情节和纠结的心绪,叫他重温被扣绿帽子的耻辱。要不要去揭伤疤?她相信很多人都渴望别人来揭伤疤。把自己的伤口赤裸裸地展现,唤起同情心,让世界温柔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将批评的目光射向罪人。人们渴求这样的“正义”,把自己暴晒于怜恤,通过受害者的身份说明谁有理谁该接受声讨。官熠并不同情他的落魄相,本来就劝他跟裴昀早日撇清,他不肯,如今怨谁?“哈哈……”官熠忽然大笑起来。懿雪受到惊吓身子一抖,拍打他叫着:“神经病啊!吓我!”官熠笑道:“你甭难受,篱牢犬不入,她自己德行有问题,留在身边迟早是个祸害。娘们儿相貌好,就是不安全。”说完,他瞟了眼懿雪,满意地点点头。懿雪羞得双颊绯红,暗里掐他。他开玩笑说,男人就应该和爱达荷地鼠一样寸步不离,还要有毅力守着闺房拒情敌于千里之外。“呸,”懿雪啐了口,富有暗示意味地说道,“批斗大会呢!警告你,你敢给姐闹这种事,跟哪个兄弟私奔咯,别想我挽留。爱谁谁那去,垃圾谁要啊!”官熠竖起大拇指,敬她一杯酒,将烟塞进她嘴巴,连声喊“老大”。

        懿雪想起,裴昀曾问她有没有觉得君怜作画的时候特别漂亮,对男人而言具有神秘的气质。懿雪想了想,在校园里偶遇过,但第一反应就是奔过去打招呼,从未想过远观。她茫然地摇头,疑惑地望着裴昀,坦白未曾想过。裴昀说:“我和牧梁碰到过几次,她绘画的时候特别认真,感觉就像是湖中央的荷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牧梁多少也算和艺术沾点边吧,那眼睛都直了你知道吗?还好我碰到他先于君怜,不然就牧梁这文艺小生哪挡得住这魅惑?”懿雪看她是玩笑口吻,却大有认真成分,小心地说,大概艺术和知性也性感吧。裴昀认同道:“她的确很性感,不过有时候太冷,很有距离感,想跟她亲近点吧,总觉得她对谁都防备。”懿雪表示和君怜接触不深,并不知情。“那倒也是。牧梁也是从爱心社认识她的,社团聚餐的时候我去过几回,也就认识了她。她很少出来,可能是家里条件不是特别好,人也很努力,年年打工挣钱,没空跟我们这些堕落的家伙们玩。”懿雪点点头,曾和官熠在某家餐厅遇到过君怜,她非要让他们把帐记到自己的工资上。那次只觉她热情大方,却未曾想过她为此得白干多久。“我看她一个人怪辛苦,想把她介绍给我同学,谁知道没多久两人就不联系了。同学怪我介绍了神经病给他,哎呀,为了说明君怜是好姑娘只是有点古怪,我是口水都说干!结果碰到君怜,她又怪我乱给她搞对象。镜子里的猪八戒,说的是我!”懿雪笑,礼貌性地说红娘这种活的确不好做。这个评价对裴昀而言简直就是知音,仿佛怨念积聚太久,她搬出陈年往事诉说自己的委屈和君怜的冷漠。指出君怜的不当之处可以让自己的阵地多一个同情者或者支持者,至少能让懿雪更多地了解她的情况,减少懿雪站错队的可能性。在情感的战场上,多一个理解者,就多一分心理胜算,双方也许不会明争,但是要有情感支持来暗斗。分享私密——哪怕是背地里说人坏话,为了不畏惧日后被人抓住把柄的后果,会将分享合理化,比如我是真的受了委屈,他是真的不好,我们俩是好朋友。分享了什么也许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分享的过程中,我们将自我部分地展露在别人面前,允许他人来观赏我们的内心。这个过程对我们——而非对他人——而言是重要的。别人倘若乐于倾听就代表他们尊重、容纳我们,我们被关注了,我们是中心,这已足以取悦我们。哪怕他们没有发表支持性的言论,但是并未露出厌恶、不屑的表情,我们也会被鼓舞,满足点自然下降,我们感到知足。不过,如果他们真的不耐烦,也许我们会更有兴致诉说,希望“策反”他人。

        假如他们真的被说动,表现出“是吗?”“他怎么能这样对你?”等类似的态度,我们会像是小孩子终于得到了曾被禁止的糖果一样开心,会更喜欢这个人。不过我们更可能采取适可而止的做法,因为对“敌人的盟友”指控“敌人”需要担的风险太大,毕竟改变别人并不是容易的事情,策反也是有难度的技术活。再者,双方是暗里较劲,彼此心照不宣即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实在不需要公开。本来见了面纵然心里可劲儿地骂还是可以一笑而过,可挑明后,世人皆知敌对关系,从此一山不容二虎,有自己在的地方,对方的存在就是碍眼,要么疯狂地想赶走对方要么自己赶紧离开。显然,这样的状况并不讨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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