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会的地点便选在码头边的临仙楼前,各路商贾将布匹、珠玉、茶叶、瓷器、酒水等物陈列开来,以供往来客商品鉴,真比集市还要热闹。
浅灵不赶早也不赶晚,正好商会开始的时刻抵达临仙楼,见魁济的货面已然壮观地摆开,有茶博士现场烹茶点茶,如过江飞龙一般在一排青釉茶杯起伏跃动,斟满一杯又一杯。
浅灵点了点头,便领着唐镜和栖月一道跨进临仙楼。
商会头子赵九爷迎上来,袍摆带风,笑着说道:“岳姑娘,可算把你等来了!”
浅灵站住脚步:“我是来晚了?”
“没有的事,”赵九爷弯着眼道,“是因为岳姑娘名声在外,却如此低调,大家想见一面都没机会。今日方识庐山真面目,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啊。”
浅灵目光越过他,看见无数张面孔向自己望来,神态各异,但那每一张脸,无论是惊是喜,是疑是妒,都不是看一个同行商户的表情。
她自然知道,赵九爷所说的“百闻”里,九成以上绝不会是好听闻。
浅灵问道:“那你觉得,是看的准,还是听的准呢?”
赵九爷含笑回复:“自然是眼见为实,看到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他做了个请的姿势,十分得体有礼。
浅灵的目光在他身上定了一瞬,然后举步踏进了待客的厅席之中。那些灼灼的目光里,以喜孟茶行的孟掌柜最明显。
浅灵对所有异样的目光视若无睹,径自坐下,身边便凑近了一人。
她转头,对上一张丰满肥圆的笑脸,竟是之前打过交道的德丰镖局掌柜孙银香。
“许久不见,岳姑娘这厢可好?同为女商,我可是想姑娘想得紧。”
浅灵略一顿,问道:“今日的商会,乃为展示货物,镖局如何也在此?”
孙银香的眼睛眯成两条又斜又浓的短线:“自然也是来拉客抢货单的,今日岳姑娘出去订多少货,我德丰都分文不取帮姑娘押镖可好?”
浅灵道:“本就是写在契书上的东西,两相易换,孙掌柜何必又拿出来挣口头人情?”
孙银香一愣,随即豪爽大笑起来:“岳姑娘果真伶牙俐齿,连客套的面子都不给老婆子呢。”
浅灵没随她笑,眼见赵九爷已重回了席中,身边还有一位年轻的男子,一身孔雀蓝的圆领袍,满襟的织金刺绣一直蔓延到袖口。
浅灵有些眼熟。
那不是她昨日打过一回照面的男子么?
赵九爷笑道:“今日的商会,除了在座诸位有名有姓的东家,我还请了一位贵客前来,这位是从永章城来的杜文灏杜公子。”
“杜公子?”孟掌柜连忙站起来,“可是杜郎中府上贵子,丽妃娘娘之侄?”
杜文灏一笑:“不敢当,不敢当。”
说到丽妃娘娘的侄子大家就懂了,当今六皇子宣王殿下的表兄弟。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站起来。
“原来公子还是皇亲国戚!难怪通身贵气,小民还从未别人身上见到过!”
“杜公子,幸会,幸会!”
他们轮番上前行礼奉承,脸上溢满笑容,除了浅灵和孙银香,几乎个个都去拜见过了。
“岳姑娘,”孟掌柜忽然点到浅灵,不怀好意道,“这里属岳姑娘最年轻,辈分最小,怎么不来向杜公子敬一杯?”
杜文灏自然而然地把目光向她投来,含着笑,像在等她。
浅灵以清淡目光回视,先看了一眼杜文灏,然后再看孟掌柜,最后扫向以赵九爷为首的一水儿等着看戏的人。
她道:“杜公子既非商贾,为何会在这里?”
杜文灏含笑,十分温和又耐心地解释道:“不才刚得了一份委任状,不日便要入职太府寺,对民间的钱货交易需得有所通晓,杜氏在江淮也有些小产业,故今日特意过来观摩观摩商会。”
太府寺掌财货帑藏、市易杂采等事务,与商人息息相关,众商一听,一边对他越发殷勤:
“原来杜公子即将走马上任,当恭祝一声加官之喜!”
另一边,又对浅灵百般催促:
“岳姑娘,快敬酒啊,我们都是又老又丑的臭男人,只有你才能让杜公子高兴啊!”
栖月气得浑身发抖。
她本以为商会这般殷勤地邀请浅灵来,定是风闻了永章宫宴上祯和帝的借题发挥所以怕了,没想他们对姑娘根本没有半分敬重之意,竟要姑娘学歌女之流去敬酒讨人欢心!
那她们还来做什么!
栖月想呵斥他们,直接劝浅灵回去,浅灵却是先她一步开了口:
“也不是不行。”
她道,只是仍坐在位子上不动。
“诸位叔叔伯伯刚才的一颦一笑、弯腰撅腚,属实教了我不少人情世故,你们既都示范在前了,我照做倒也不算丢脸。但这敬酒,我没学过,哪位前辈愿意以身作范,再教我一教,手指怎么翘?脸上又该怎么笑?”
她一说完,众人顿时尴尬无比,刚刚笑僵的脸皮又烧又烫,觉着自己的丑态竟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瞧了笑话去,既无地自容,又愈发恼恨。
果然是自觉得了官府青眼,就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赵九爷像突然活了过来一样,笑道:“岳姑娘是小女子,脸皮薄,见了杜公子这般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害羞不敢冒头是肯定的。你们这些,别仗着自己岁数大,就随意调侃人家!岳姑娘是黄花闺女,还要嫁人的!”
尴尬的气氛被他化解开,但栖月却听得更生气了。
杜文灏呵呵笑了一阵:“都是误会,说来,我跟岳姑娘已见过一面了,姑娘可还记得,昨日你撞我身上了?”
众人神色顿时暧昧起来。
有人笑道:“寻常,寻常,姑娘家腿脚软,扬州每逢佳节盛会,总有那么些姑娘会‘不小心’撞到名门公子的身上,那些泥腿子糙汉就从来没有过!”
说罢,满座哄然大笑。
浅灵面不改色,等众人笑完,才道:“大抵男女有别,我听的故事跟你们有些不同。我听的都是说,那些个下流无耻之徒最喜欢给家境优渥的未婚女子泼脏水,好污她清白、贪她财物,比如现在,你们一句都没有找我身边这位孙掌柜说过话,这是为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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