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苦闷的当属中书门下两省。
祯和帝越过朝务处置的章程,直接下了这样一道令,多少叫人品味出一丝嫌弃他们不中用的意味。
公告张贴出去,不至半天,便报了百人,一日便截止了。考试当日,祯和帝自己出的考题,考完全部糊名,由他亲自阅卷,谁也不知道他最后到底相中了哪份答卷。
朝臣们心里嘀咕着,最后推出了一个先锋,让他上朝的时候主动问及祯和帝笔考的结果。
“陛下,会考的不一定会做官,总要历练几年方能独当一面,上来就给御史中丞的官位,总归是不好的,只怕春闱刚出头的新科进士们会胡思乱想。”
祯和帝道:“以考取士只是朕临时起意,并非常制,今后亦不会成为常制,中卿家不必多虑。朕的臣子,朕能一旨提拔,当然也能一旨废黜。”
他说完,看朝臣们没了话要说,便对阮公公道:“把人宣上来吧。”
一声声长宣过后,大家扭头看着,便见一道绯色的身影在长而阔的宫道上远远走来,身轻如燕,步伐利落,是个十分年轻的身影。
卫晏洵眯眼看着,觉得那体态风姿竟十分眼熟,直到人出现在殿门口,方恍然大悟。
“微臣姬殊白,拜见圣上!”
浅灵惊愕地看着姬殊白。
他换了一身衣服,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从逍遥无欲的谪仙,变成了长袖善舞的臣子。
许是她盯得有些久了,那男子抬头起身的时候向她站着的角落扫了一眼,微挑的眉头隐有一丝戏谑之意。
浅灵立刻收回目光,胸口如有鹿撞,啵啵地跳着。
姬怀谨看到自己儿子出现在这里,眼珠子差点蹦出来,一声孽畜已经到了嘴边,若非永国公拦着,脚都差点踢出去了。
“陛下,如何是这孽……”姬怀谨话到嘴边改了口,“如何是犬子担当此任?”
祯和帝道:“朕看他答得好,便提拔了,姬爱卿竟不知道?”
姬怀谨像被当面抽了一耳光,在心里又记了孽子一笔,面上依旧儒雅:“回陛下,微臣昨夜留在衙门,不曾归家。”
“往后你与殊白便是同僚了。姬殊白,站到你该站的位子去吧。”
“微臣遵旨。”
永章城里那个最有名的逍遥物外的公子哥儿,突然从天而降,落进了朝堂里,已经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众臣目光交汇,心思各异,草草了了朝会,大家依序退出殿堂。
姬殊白才走下台阶,就被永国公和姬怀谨一人一边按住了肩膀,押回了永国公府。
“老子是管不了你了!”
一进门姬怀谨就冲他踹了一脚,被姬殊白摇身躲过,姬怀谨气得喘息不断,指着他骂道:
“这么大的事,你连商量都不跟家里商量,你就去了?姬家是没人能管你了是吧?”
“今早有人问我,知不知道陛下这么做用意为何,最后被选中的人又会是谁。你爹我还冠冕堂皇地告诉他,‘能入陛下之眼,必定有过人之处,是当世英才,你我当接纳新同僚’,人家听了还夸我谦逊平和,结果呢?冒出来的是你!”
“你知不知道,退朝的时候人家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人家当我自卖自夸呢。你爹的老脸,全被你丢光了!”
永国公也背着手,肃着脸道:“你爹说得对,殊白,姬家的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眼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在朝堂上,日后的情状都会有所变动。这么大的事,你怎可自作主张?连你爹和我都瞒。”
姬殊白淡笑道:“谨记大伯和父亲教诲。”
“哼!”
姬怀谨气得不想理他,胡子翘得老高。
永国公又问:“你今年是怎么了?为何既没出去玩,还突然想当官了?”
姬殊白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帮帮家里。”
姬怀谨眉毛竖起来:“家里有什么好帮的?你不惹老子生气,老子就烧高香了!”
永国公锁着眉头:“不要讲粗话。”
姬怀谨这才不说了。
永国公道:“朝堂之上,没有一个人不是从芝麻官做起的,你是个例外,又还年轻,里里外外不服你的人多的是,你最好有准备。”
“大伯放心,侄儿知晓。”
委任状已经下来了,他们再不愿意,也只能放姬殊白去历练。
姬殊白挨过了训,便一身轻松地去了御史台。
台中同僚看他来,要么假假笑上一笑打个招呼,要么瞥一眼,假装忙于公务,没有看到人来。
同是御史台中人,他们本是最有可能升官当这个御史中丞的,却被横插了一脚,阻断了升迁路,心里有恨,姬殊白自是门儿清。
他也不在意这些冷眼,随意找了一个人问道:“御史大夫牟大人人在何处?”
那人看也不看他一眼,丢下一句不耐烦的“不知道”便要离去。
姬殊白握住了那人的上臂,力大无穷,捏得那人龇牙咧嘴,眼睛里满是惊恐与畏惧。
姬殊白依然温和带笑:“牟大人在哪呢?”
“牟大人去、去大理寺看长公主府命案的进展了。”
“是吗?既是三司查案,我也该去,你带路。”
姬殊白才回过身,便对上了卫晏洵。
卫晏洵细看了他一回,道:“介意借一步说话吗?”
姬殊白抬手做了个手势:“定王请。”
二人一道走去了无人之处,卫晏洵率先问道:“本王很好奇,二公子潇洒一生,为何突然想入仕了?”
姬殊白回以淡笑:“我还不到二十三岁,谈何‘一生’?没有人知道自己未来会如何,都是活在当下随心向之罢了,定王殿下何故有此困惑?”
因为他上辈子从未涉足官场。
卫晏洵心想,一定有什么两世不同之处,让姬殊白忽然决定踏入官场。
但他不指望能从姬殊白口中问出来,于是道:“也罢,听你刚刚说话,你要去大理寺过问公主府命案?”
“正是。”
卫晏洵道:“可以往赵府查一查。”
他丢下这句,便告辞了,姬殊白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来人。”
“姬二公子,来了来了。”
那小吏跑了过来,谄媚道:“二公子,适才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您,轿子已经备妥了,请公子上轿吧。”
姬殊白看他一眼,弯腰进了轿中,被抬出了御史台,往大理寺而去。
御史台到大理寺,走大路要绕上一大圈,半个时辰才能到;走小路则一炷香就够了。只是那路窄,是一条狭长的夹道,车马走不得,软轿却能行。
姬殊白在轿中,看到透过轿帘的日光淡下了,便知已经进了夹道。闭目养神间,凭空乍响一声锐鸣,姬殊白倏地睁眼,往前一翻,便见轿顶一支倒钩利箭射下来,嘭地穿透轿子,并留下一绺碎发。
若非避开了,这支箭当刺穿他的脑壳。
姬殊白盯着轿顶的洞,冷色浮现。
针对他的刺杀,又来了。
几个轿夫已经被突如其来的行刺吓坏了,纷纷丢下轿子,撒腿就跑,却被流矢噗噗几下射中,连一声救命都没来得及喊。
姬殊白浑身一挣,软轿四分五裂迸破开来,他向上腾跃,迎着面门的便是一面大刀,还有四面八方的箭矢齐刷刷指向了他。
姬殊白躲过刀刃的劈砍,身体向下翻转的同时,长腿呈剪刀状扼住刺客脖颈狠狠一拧,然后抓住瘫软的刺客当作肉盾,挡下了无数箭矢。
高墙之上,又有几个持刀刺客跳下来,挡住了他的去路,姬殊白与他们战了几个来回,深觉夹道狭隘,难以施展,自己以一敌众,十分被动。
正僵持中,有人大喊:“何人造次!”
却是卫晏洵领着自己两个副将出现在夹道口,卫晏洵命两个手下去驱逐弓箭手,自己则冲进混战中,与姬殊白一道,三下两下,把刺客杀了个干净。
姬殊白唇角带血,微微皱眉:“可惜了,没能逮住个活口。”
卫晏洵道:“这些人一见大势已去,就会立刻自杀,利落无比,可见是专门的死士,逮不住的。”
姬殊白冷笑了一下,又向卫晏洵道谢。
“不必,”卫晏洵问道,“何人要杀你?”
姬殊白浅笑道:“我若知道,也不会想抓活口了。”
卫晏洵也想不通,姬家在官场上一向稳健谨慎,能不树敌就不会树敌,连仇视永国公和姬侍郎的都不多,怎会对姬殊白起杀心?
“这是第一次?”
姬殊白摇头:“两年前也发生过一回,在江南。”
卫晏洵捋了一回,心想大抵是姬殊白在外面结的私仇,与朝廷应该没什么关系,只是稀罕的是,他前世也未曾听说过有这样的事发生在姬殊白身上。
他上下看了看姬殊白,略点点头。
“没大碍便可,不然你这好容易考来的官,才第一天就做不成了。”
姬殊白笑:“那不能够。再次谢过定王殿下,来日得空,我请喝酒。”
卫晏洵道:“可以。”
崔澎崔湃了结了刺客,把御史台的人喊了来,将尸首拉回去,容后再查。而御史大夫牟大人也以此为借口,让姬殊白把自己身上的刺杀案查明白,不叫他掺和公主府的命案。
如此过了数日,赤突的使节团,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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