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老儿不总是得意的说,他儿子如何如何嘛……哈,现在倒好,死了都没钱下葬啊。”
“是啊是啊……”
“谁会要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什么都不会,整日里只知道摇头晃脑!”
“是啊是啊……”
人们在窃窃私语。
各种各样的议论层出不穷,刘阚听得是真真切切。
眉头微微一蹙,心里有些不太痛快。何必呢?人家卖身葬父,不愿意帮忙的话就走嘛,交头接耳的论人是非,不管怎么说都算不得是一个好习惯。
朝着那文士看去,只见他依旧倔强的挺直腰板。
“给我三千钱,我的命就是他的!”
“三千钱?”有人嘲讽道:“一个能干的奴婢也就几百钱罢了……彻,你值这个数嘛?要我说,随便找个地方,刨个坑,把你爹埋了就是了。这老头又不是金贵命,还三千钱?”
程邈轻轻扯了一下刘阚,“东主,我们走吧。”
“唔……”
“这种事情太多了,何必为此而伤身?吃罢饭回去休息一下,明天一早还要接着赶路。”
刘阚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下来。
转身正要离去,就听文士突然大声道:“范阳人有眼无珠,只三千钱就可得瑰宝,却无人识得。”
“蒯彻,你他娘的少装神弄鬼。你要是瑰宝,老子就是神仙了!”
文士的一句话,让许多人顿时义愤填膺。
刘阚也停下了脚步,再一次仔细的打量那文士。片刻后分开人群,走到了文士的面前。
“你可会种地?”
文士摇头道:“不会!”
“那你可会经商?”
文士又摇头说:“不会!”
“骑马打仗肯定轮不到你,你总要会点手艺活吧。”
文士摇头说:“在下也不会。”
刘阚笑了,“这你也不会,那你也不会……三千钱买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会什么?”
“我什么都不会,却有三寸不烂之舌。”
刘阚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文士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在他身后的程邈,眼中精光一闪。
忙在刘阚耳边道:“东主,此人怕是个策士!”
策士,在后世还有另外一个许多人耳熟能详的称呼:纵横家。
在春秋战国五百年大动荡中,‘士’阶层日益壮大。他们为了所依附者的利益,四处奔走争鸣,以辩力为雄。而且,随着战争的规模不断扩大,各国诸侯也渐渐的认识到了一个问题。
所谓国力,军力固然重要,政治上的攻势和外交上的斗争也是必不可少的条件。
故而,孙子开篇就有: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而在两千年之后,欧洲人才旗帜鲜明的写下了‘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这类名言警语。
策士就是伴随着这种社会环境而应运而生。
尤其是在商鞅变法之后,秦国崛起,成为山东六国的威胁。六国企图联合抗秦,而秦国则利用六国的矛盾远交近攻。于是,一场长达百年的合纵连横之争,就拉开了序幕。
策士在这种错综复杂的环境中大显身手。
他们有自己的主张,往往为了个人的功名利禄朝秦暮楚,见风使舵。
同时,他们熟知纵横之术,凭借机谋智慧,口才辞令四处奔走游说,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莫过于那苏秦张仪。
刘阚万万没有想到,逛街都能遇到策士。如今这策士的地位,已经大不如从前。原本,他们最善于借势,借他人的势而起。可随着六国被消灭,策士们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
始皇帝也用过策士,深知这些人的厉害,故而刻意的进行了打压。
家境好一些的,还能安享晚年;若是倒霉一点的,或者站错了队伍的,就只能一辈子颠簸流离,穷困潦倒。
眼前的这名策士,怕就是属于后者吧。
刘阚沉吟片刻,“你叫什么?”
“我名蒯彻!”
刘阚扭头看了一眼程邈,却见程邈轻轻的摇摇头,表示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人的名字。
好歹,程邈曾经是朝廷官员,又是墨家弟子。
连他都没有听说过,那刘阚就更不用说了。至于前世的记忆,所记得的也只是那么寥寥几个名字而已。刘阚站直了身子,静静的看着那跪在尸体旁的文士,许久没有说话。
“给我三千钱,我的命就是他的!”
蒯彻仍坚持的叫喊着,努力的向人们推销自己。
刘阚挠了挠鼻翼,突然从怀中取出一镒金饼,放在了蒯彻的面前。
“从现在开始,你的命……是我的!”刘阚沉声道:“去好好安葬了你的父亲,我住在城南老客酒楼。明天一早,我们会动身离开,安排一下自己的事情,完了来找我吧。”
蒯彻眼圈一红,二话不说,邦邦邦磕了三个响头。
刘阚不再理睬他,和程邈转身离去。
这样的人,心里都有一股子傲气。平白无故的施舍,他们未必就会心甘情愿的接受。
刘阚也说不出为什么要帮助蒯彻。
是蒯彻的孝心感动了他?亦或者是自己的心肠太软了呢?
呵呵,也许兼而有之吧……
至于蒯彻是否会来找他,愿不愿意跟随他?刘阚并不在意。死者为大,且让他安息吧。
程邈轻声道:“东主,是不是太草率了?此人,不过无名小卒而已。”
刘阚说:“也许吧,但小卒往往会做成大事。这家伙很有个性,我能感觉的出来,说不定真是一个人物呢。”
本来就是投资,是赚是赔,还需要日后来检验。
虽然没有见到程邈所说的安期,但是能收获这么一个人,似乎也不算是白来了一趟。
二人吃过午饭,又在街上逛游了很久。
待到天将傍晚时,才回到了客栈。
客栈门口,那文士已经等候着。披麻戴孝,看样子已经为他那老父下了葬,肃手而立。
“小人蒯彻,见过主人!”
“家里的事情……都做完了?”
刘阚带着蒯彻回房,让他坐下来,笑呵呵的问道。
“都安排好了!”蒯彻说:“其实也没甚好安排,除我父之外,家徒四壁,再无一亲朋好友。午时得了主人的金饼,小人就换成了圆钱。我父下葬,花费了两千八百钱,早年间为供我读书识字而欠下的债务,共三千五百钱,也都一一结清……这是剩余的钱。”
说着话,蒯彻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钱袋。
哈,这个家伙……如果先前真的有人花三千钱买了他,只怕接下来,还要还上三千五百钱。
这条命,似乎不便宜,六千五百钱啊!
“为何不跑?”
刘阚轻声问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拿着剩下的钱,找个没人的地方,也能过上好日子啊。”
蒯彻的脸腾地通红,呼吸有些急促。
“我是策士,不是骗子!”
程邈一旁说:“但你之前,已经骗了……明明是六千五百钱,你却说只要三千钱。”
蒯彻淡定道:“知我者,十万钱又何妨?不知我者,恐怕连一钱也不会出。这里面何来骗不骗的说法呢?”
“这个……”
刘阚站起来,摆摆手,“程先生和策士做这口舌之争,却是有些欠思虑了。蒯彻,我也不管你有甚本领,既然我已经做了,也就不会后悔。一会儿去买个脚力,我们一早动身。”
说完,刘阚把钱袋又扔给了蒯彻。
“我累了,你也准备一下,顺便吃点东西,早些歇息吧。”
“小人,遵命!”
蒯彻欠身,深施一礼,退出了客房。
程邈似乎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是看刘阚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当下也不再赘言了。
毕竟,刘阚才是主人!
正应了刘阚的想法:这笔买卖亏还是不亏?也许要到以后,才能见分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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