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嵬名睁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睫羽轻颤,恰似蝶翼翩跹,满是楚楚可怜之态,轻声娇唤:“杨炯!我冷~!”
杨炯高坐于马背之上,目光一垂,瞥见她那澄澈晶莹宛如幽潭的眼眸,冷声道:“冷,怎不知道多添些衣物?”
“哼!你这人忒也无情,为何对我这般忽冷忽热?昨日还亲自为我煎药,嘘寒问暖,夜里还知道给我讲故事哄我入眠,此刻怎得如此凶巴?” 李嵬名委屈至极,贝齿轻咬下唇,嗔怨说道。
杨炯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还不是瞧你病恹恹、似要一命呜呼的模样,我若不管,谁还来理会你?”
“哼!你就嘴硬吧!” 李嵬名轻嗔一声,飞了杨炯一记媚眼,脚下莲步轻移,袅袅婷婷走到杨炯马前,扬起那白皙修长的天鹅颈,右手探出,朱唇轻启,细声言道:“快点!待会儿你那公主小情人整顿好人马,你便再无机会赏花啦!”
杨炯对上她那满含期待的大眼睛,暗骂一声妖精,终是伸手握住她那柔若无骨的玉手,猛地一拉,李嵬名借力踏上马镫,杨炯顺势托住她娇躯,一个侧身,便将她稳稳抱于马上,而后一抖缰绳,骏马长嘶,绝尘而去。
“唉~!你这般作甚?斜坐马身,我不舒服!” 李嵬名此刻侧身坐于杨炯身前,双腿垂于马背右侧,整个身子仿若柔弱无依的高山雪莲,随着颠簸,左右摇曳。这让她不得不紧紧偎依在杨炯怀中,那股阳刚气息扑面而来,令她脸颊滚烫,心痒难耐。
“你还好意思说?穿得这般单薄,莫不是不要命了?” 杨炯数落道。
李嵬名自知理亏,小声嘀咕:“其实……我不冷,先前是诓你的。”
“闭嘴!你身子都哆嗦成这般模样,还敢说不冷?”
“我那是风寒尚未痊愈,我内衬可是上好的羊绒,保暖得紧呐!” 李嵬名忙不迭解释。
“当真?”
“嗯!” 李嵬名重重点头,神色笃定。
杨炯见她不似说谎,便将她在马上轻轻一转,助她两腿跨坐,而后双臂一环,拥她入怀,继续策马疾驰。
“唉~!你这是要奔右厢朝顺军司去么?”
“明知故问!”
李嵬名良久不语,忽地问道:“你说,咱们为何非要打仗?和和美美过日子不好么?”
“你们占着河西走廊,截断要道,过往商队皆遭盘剥征税,致使我大华税赋锐减,这个理由足够了” 杨炯沉声道。
李嵬名闻言,轻哼一声:“这是什么血海深仇吗?难道不能坐下来谈一谈,非要驱使百姓赴那刀兵之险?我瞧你们皇帝,不过是好大喜功罢了。”
“这也是一个理由,君主都有一统天下的志向,无可厚非。再者,你们常年在边境滋扰,大华再是广袤物博,也经不住这般折腾。何况当年神策军撤退至哈拉河口,遭你们设伏偷袭,损失惨重,这便是死仇。”
李嵬名摇头,神色认真:“你莫要诓我,皇后曾教导我,世间没什么死仇,在利益面前,皆可权衡交易,所谓正人君子、刚正不阿,要么是所予不足,要么是不明对方所求。”
“倒也有些道理。”
“那现下你且说说,你所求为何?” 李嵬名目光灼灼,直视杨炯。
“你这是何意?此乃国战,我一人又岂能定夺?”
“你别把我当小孩子!这几日我向士兵打探,已知道你的底细。你乃大华左相独子,家中权势滔天,与皇家又是世交,你怎会做不得主?” 李嵬名嗔怪道。
杨炯挑眉,调笑道:“李嵬名!前几日还对我喊打喊杀,怎的今日这般乖巧?莫不是……爱上我了?”
“杨炯!我现在是以大夏公主的身份和你说话,你要尊重我!” 李嵬名凝眸正色道。
杨炯无奈,叹道:“你以为和谈那般轻易?即便我大华有意,你父皇可会应允?且和谈之后,你们西夏屡屡背盟,前科累累,如今两国皆精锐尽出,战火已燃,势成燎原,非得一国覆灭,方能止息干戈。”
“我不喜打仗。”
“世间又有谁钟情此道?”
李嵬名良久无言,身子紧紧贴于杨炯怀中,止不住的发抖。杨炯心下不忍,伸手紧了紧她脖颈间的绸缎围巾,以防风雪侵袭,又将她娇躯搂得更紧,想以自身温热,驱散她周身寒意。
“你要如何处置我?” 李嵬名幽幽问道。
杨炯默然不语。
李嵬名嗤笑一声:“可是要将我掳去,当作笼中雀儿养着?”
“我没那等癖好。”
“那你可想好了如何待我?招惹公主,可不是轻易便能揭过的事。” 李嵬名哼道。
杨炯嗤笑:“李嵬名!你这话,倒似我占了你天大的便宜一般,咱俩本就是敌非友,不是么?”
“敌人吗?为我煎药,哄我安眠,夜半还悄悄探看我有无发热,偷看被我撞见还不认账,偷偷给我熬鲫鱼汤补身体,担忧我体寒,早早替我烘干鞋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敢说你没占我便宜?现下还装傻充愣,你还是不是男子汉?” 李嵬名双眸泪光盈盈,满是幽怨,嗔声数落。
杨炯无言以对,心底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对李嵬名动了心。
这些日子,照料这般如花似玉、娇俏可人的女子,他又非铁石心肠,怎能心如止水?且不说李嵬名那灵动狡黠、古灵精怪之态,单是那双湛蓝如海、仿若藏着星辰的眼眸,便足以勾人心魂。更兼她深谙风情,时不时抛个媚眼,单眨眼间,情意暗送,那长睫扑闪,恰似蝶舞花间,直撩得杨炯心乱如麻。
再瞧她身娇体弱,病中楚楚可怜却又逞强之态,着实令人心生怜惜。杨炯也知她或有做戏成分,可也真切感受到她那颗炽热的心,不然她怎会对自己毫无防备?这几日肢体相触,她从不抗拒,反倒时常打趣自己口不对心,明明钟情却佯装冷淡,着实是会撩拨人的心弦。
杨炯心下明白,他与李嵬名之间,恰似两条相交之线,纵然此刻交汇,亦难绘出圆满终章。是以这些时日,他虽悉心照料她起居,言语神色间,却始终守着一道分寸,绝不肯往前多踏一步,将那关系贸然推深。
此刻见她这般追问,只得顾左右而言他:“你莫要使计,我可不上当!”
李嵬名岂会不知他心思,恨恨瞪他一眼,那湛蓝眼眸瞬间冷若冰霜,旋即一言不发,转身望向远处皑皑积雪,似要将满心委屈,皆融入那冰天雪地之中。
杨炯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合适,二人便这般一路无言,餐风宿露,直至午夜,方寻得一处背风矮坡歇脚。
卢启赶忙差人寻觅扎营之地,正欲搭建中军大帐,杨炯上前,低声吩咐:“无需大营,皆换简易营帐,速些安置,让兄弟们尽早歇息,明早破晓便要启程。”
“是!” 卢启领命,收起大帐,着手安排众人扎营。
杨炯四下巡视,与麟嘉卫士兵说笑几句,看似随意,实则目光如炬,专寻那些神色疲惫、精神萎靡之兵,拉着他们唠唠家常,探探虚实,安抚一二,而后才去安排斥候事宜。
“大人,斥候已然安排妥当,后方十人轮换警戒,北方三人交替巡斥。大人还有何吩咐?” 贾纯刚见杨炯赶来,如往常那般汇报。
杨炯神色凝重,沉声道:“老贾,咱一路行来,全仗着你麾下的百余名斥候巡边预警,可我方才与他们交谈,发觉些许异样。”
贾纯刚一怔,忙问:“大人所指何事?”
“斥候之责,最为劳神,战时要洞察先机,防敌突袭,平日里亦需绷紧心弦,不敢有丝毫懈怠,长此以往,精神压力巨大。我方才与几人言语,瞧他们模样,似已至崩溃边缘。” 杨炯蹙眉忧道。
“营啸!” 贾纯刚心头一凛,脱口惊呼,往昔那段惨痛经历仿若噩梦重现,刹那间,心似坠入冰窟。
想当年,辽国大军围城,己方孤立无援,城中粮绝,惶恐压抑弥漫整个军营,那夜明月高悬,却时而会被墨云笼罩,漆黑无光。
一士兵夜惊,精神崩塌,哭喊声起,恰似星火燎原,拦也拦不住。转瞬,整个营地乱作一团,待那 “敌袭” 二字喊出,众人紧绷之弦终断,兵刃相向,自相残杀,往昔军威赫赫,此刻荡然无存。
营啸骤起,仿若夜枭啼鸣,军中恰似炸开油锅,喧嚣震天,秩序崩坏,士卒仿若中邪,任将领嘶喊,亦如充耳不闻,军令威严,扫地以尽。
那时,根本组织不起来军队镇压,整个军营都乱做一团,人人皆是惊弓之鸟,盲目奔突叫嚷。夜色浓稠如墨,人心惶惶间,自家兄弟刀刃互斫,误杀、残杀者不计其数。
直至天明,贾纯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环顾四周,残军目光呆滞,惊魂未定,仿若霜打的茄子,蔫萎不振,深陷恐惧迷障,再难重拾旧勇。那段炼狱般场景,成了他毕生梦魇,至今都不敢回想。
见杨炯说得郑重,贾纯刚目露狠戾,咬牙切齿道:“大人!我的兵,我来……”
杨炯摆手,沉声道:“虽说营啸一旦发作,极难遏制,但咱们既已察觉端倪,便有法防备。”
“大人可有良策?”
“你瞧那边,这几人虽面带笑意,实则交谈时紧绷非常,那边几个神颓气低,还有那三个是绥德递补的新兵,此十人,今晚莫要安排任务。
我已让卢启改扎小营帐,将他们打散,两人一帐。你拿上我批的十个罐头,好生与他们聊聊,卢启经验尚浅,对付营啸之法知晓不多,你多带带他。
记住,务必让他们安睡,若真有精神错乱者,姬德龙和毛罡守在周遭,料也掀不起大风浪。” 杨炯条理清晰,一一吩咐。
贾纯刚闻言,频频点头,暗自佩服杨炯心思缜密,既能敏锐察觉兵卒异样,又能果断施策。营啸者,重在一 “啸”,精神海啸的防治之法,需疏堵相辅,松一松士卒紧绷之弦,对谈心无用者,促使其在可控处宣泄,营帐远离主营,围堵之下,定可免营啸之祸。
想罢,贾纯刚不敢耽搁,寻来毛罡等人核明细节后,便大步迈向那几人。
杨炯站立在那呼啸不止的凛冽北风中,裹紧衣衫,长叹一声:“今夜,怕是个难眠之夜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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