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陵?”
王敦看着图上洞庭湖畔的巴陵城,
“这地方已经是湘州腹地,一旦开战,你就要面临粮道被截断的风险,有把握吗?”
王敦一句话说中了要害,之所以打仗很少用险,并不是因为这些将领不懂兵法,而是因为人要吃饭,一旦被敌人截断了粮道,哪怕是初战大捷,也会全军覆没。
王敦作为统帅,不但要考虑在哪个位置最适合进攻,还要考虑,发起进攻后,万一进攻受阻,能不能把军队撤出来。
“这……”陶侃再次看向王悦。
王悦点点头,反问道,“大将军所忧虑的是不是襄阳的杜曾和长沙的杜弢南北对进,把我军夹在洞庭湖?”
“正是,自古打仗未虑胜先虑败,胜利固然可喜,但如果失败的后果无法承受的,依然不是一个好计策。长豫,这点你还是要多看多学啊,难道这些叔伯看不出巴陵是更合适的发起点吗?”
王敦顺势还小小的教育了一波王悦,免得他因为扬州的胜利就飘了。
“如果,杜曾要是不在襄阳,也不在江陵哪?”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能控制杜曾不成?”
“我不能,但在场的有一个人可以。”
“谁?谁能调走杜曾,我现在就给他磕十个头。”
陶侃刚刚被熄灭的火焰又重新被点燃,一旦身后要是没有杜曾的骚扰,他也就可以占据长江水道,粮草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那个人就是陶大人自己。”
“我?我怎么调遣他?他也不听我的啊?我要是能调遣得动他,我早派他到平阳打刘聪了。”
“陶大人,杜曾这样怎么样?”
“狡猾、奸诈、强悍,颇有关张之勇。”
“自从去年,陶大人在江陵被杜曾击败以来,这杜曾时而在江陵,时而又在襄阳,这又是为何?”
“这个啊,杜曾虽然勇武异常,但有个致命的缺陷,不事生产,有粮就大吃大喝,没粮了就找地方再抢一回。”
“这就是了,如果有一个大郡,邀他前去剿灭丹水流贼,你猜他会不会去?”
“丹水?你是说屯军宛城的平南将军荀崧?”
“不错,如果要把杜曾调到宛城去,陶大人还担心粮道被断吗?”
“那自然不担心了,可该怎么调哪?难道说杜曾揍了我一顿,我用脸试出来他拳头很硬,所以应该邀请他去宛城助拳?”
“长豫,我听明白了,”王敦接过话茬说,“你的意思是让荀崧以平南将军的名义,调杜曾到宛城去打丹水贼。这样杜曾的威胁就消除了,就可以放心的收拾杜弢了。”
“是这个意思。”
“那应该找我啊?我和荀崧在洛阳就是老朋友了。我给他去信,他肯定会相信的。”
“那到时候杜曾翻脸攻打了宛城,大将军岂不是失义于天下?”
“这……有可能吗?士衡?”
“不是有可能,而是一定会,这个杜曾简直就是吕布再世,不管和武功还是人品,都是一样的,他先跟随胡亢,然后看着王冲势大,就杀了胡亢投靠了王冲,又见到我挥军入江陵,立刻又火并了王冲,见到了第五猗来了,又立刻反手给我一刀。像这样的人,根本就养不熟。”
“那这样,岂不是祸水东引,害了老朋友?”
“所以,才要和荀崧没什么交情的陶大人给他写信,信中就按实际情况说,说明杜曾虽然兵强马壮,但是个反复小人,千万不能招降他。到时候,即便是杜曾真的又反了他,哪也是咱们劝过。”
“这样可行吗?我都劝他了,他还会相信?”
“哈哈,不但行,简直是非常行。”王敦笑了起来,“长豫,你是怎么知道荀崧这个犟种脾气的,别人越是劝,他就越是不听,越是要反得来。”
“额~这不是家里出了个王羲之,非缠着我,要我去陆家讨要陆机的平复帖,我顺带去要得时候,看到了他当年的笔记,里面就恰好谈到了荀崧这个犟脾气。”
“好了,我写好了,诸位听听如何?杜曾凶残狡诈,所率兵士也都是虎狼般的凶徒,他本人又是和吕布那样反噬旧主的小人,这人要是不除掉,荆州永无宁日,请平南将军听我一言,一定要闭门谢客。”
“行,就这么写,荀崧见了之后,他那股子犟劲会驱使他,招揽杜曾的。长豫,这招使得好,即便是他最后倒霉了,都得念咱们的好处。”
“接下来,我来说这第三招,大将军行营进驻湓口。”
“什么?”周广比陶侃刚才蹦得还高。“大公子,你在豫章的时候,咱老周可没亏待过你吧?”
“没有,比在建康过得还自在。”
“那你怎么厚此薄彼,对武昌太守是这样,对我老周又是那样?难不成,那陶士衡使了美人计?”
“就是,咱临川也没亏待大公子吧?这江州的防备本就薄弱,大将军的行营要是再调到湓口,那岂不是雪上加霜,更加的脆弱了?”临川太守谢摛也表达了抗拒。
“不错,我就是要让杜弢看到这个机会。”
“大公子,你把我都说懵了,我老周可还在豫章城里哪。”
“你们想啊,如果大将军行营一直在豫章,这说明了什么问题?”王悦看向王敦。
“对湘州的作战方针没有变,赦书是假的,为了延缓时间。”王敦直接说。
“那如果要是调到湓口,并且做出北伐的态势哪?”王悦再问。
“那杜弢就可能真的会相信这个赦书是来真的,或者说即便是假的,江州露出这么大的破绽,他都敢赌一把。长豫,这是个好办法。”
“可,豫章的百姓哪?”
周广弱弱的问了一句,但很快就淹没在满屋子的马屁声中,身边这些太守主簿无不称颂大公子智计无双,自然也就没人理他了。
“大公子这个计谋高明啊,这样一来,可以将一部分杜弢的主力从湘州引出来,以空间换时间,让我们的首战更好打。”陶侃赞许道
“非但如此,我右路军配合左路军打完巴陵之后,还可以顺江而下,回到湓口,会合江州各郡的兵马,在江州的土地上,围歼来犯之敌。”周访跟着说道。
“而且,减轻了我南路军的压力,可以说是一举多得,大公子,果然是少年英雄,国士无双。”即便是虞潭在这样的浪潮中,也不能免俗。
“那江州的百姓哪?”谢摛鼓起最后的勇气吼了出来。
一嗓子喝住了所有人,太守主簿们面面相觑,很是尴尬,他们不知道吗?他们都知道。
“好了,谢太守,你调防海昏,负责接应豫章的周广。不求你们歼敌多少,只要拖住杜弢十天,我就为你们请功。”
王敦一摆手,打断了谢摛的勇气,并且甩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决办法。
“可是……”谢摛还想再讲什么,被谢鲲一把拉了过去。
“你别再可是了,”谢鲲低声说到,“看在你我都是一个谢字上,我提醒你一句,这里的坛坛罐罐不打碎,怎么换新的?江北流亡而来的士人那么多,又往何处安置?”
谢摛被谢鲲拉了下去,自然也就没有人反对,连周广也识趣的藏在一旁,和王羲之聊起了这些天在扬州的见闻。
“既然如此,”王敦环顾四周,“我将身边的谢主簿派给东路军,桓主簿派给南路军。”
王敦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看向王悦,见王悦向他点了点头,这才又说,
“长豫、逸少跟着右路军多见见世面,好好的看一看,这仗是怎么打的,省得你们一天到晚纸上谈兵。”
“我!我哪?”周缙看着在场的各位都有了去处,唯独自己,好像没什么用处。
“周家的小子,你跟着我吧。”甘卓走过来拍了拍周缙的肩膀,“听说你在建康开了几家赌坊,想必这手上的功夫不错吧?”
“那是自然,不是我吹啊,整个建康城,要说赌术,也就袁耽略强于我。”
“那好,你这个才能,我有大用。”
“大用?想不到有一天,这个词,还能和我有关系。”
几天后,王运带着赦书来到豫章城。
“大将军,有旨意,两边罢兵,不打了。”
王运直怕王敦当自己和赦书不存在,急忙将赦书拿了出来,铺在了案前。
王敦先是看了一眼王运,却没有急着去观面前的赦书,而是扭头问身后的干宝,
“令升,看到了吧,我说什么来着,王太守一定会不虚此行。果然哪,王太守以一己之力,止刀兵,休干戈,让湘州、江州免受战火之苦。我看呐,应该举荐王太守,来当这个湘州刺史。你觉得哪?”
“大将军明鉴万里,岂是下官一介书生能比的。王太守居功至伟,只是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令升兄学冠四海、博古通今,还请不吝赐教。”
“那我就说了,说不好了,王大人可别责怪。王大人代表建康而来,如果那杜弢不认建康,要认长安,王大人该如何自处哪?”
“这不可能吧?毕竟长安还隔了荆州,而湘州边上可就是江州。”
“你有所不知啊,”王敦叹了一声,“北边的形势越来越糟糕了,石勒不断南侵,刘聪几次攻入河南,实不相瞒,若不是为了等王太守,我的行营也要向北迁移了。”
“大将军,万万不可啊。”
王运一下就急眼了,虽然说这事情是杜弢托付的,但毕竟是当惯了反贼,万一哪一条不合他的心思,他王运说不定好运就走到头了。
“建康要坐拥江南,湘州处在上游,是江南安宁的根本,大将军切不可舍本逐末。”
“哦?王大人此话何意?难道这杜弢不是真心投诚?只是看我大军压境,才勉强先答应下来,待我大军一撤,立刻再次反水?”
“那倒也不至于,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样啊,那这样吧,我把武昌太守陶侃指派给你,你领着武昌的驻军,到巴陵去给杜弢颁书授印。”
“为什么是巴陵,不是武昌哪?”
“咱们也要表现出一些诚意嘛。要是在武昌的话,杜弢难免会怀疑,咱们是不是在武昌给他设了圈套。况且武昌城年前被杜弢烧了一次,看着也很破败,实在不适合这么大喜的事情。”
“大将军顾虑周全,只是巴陵是杜弢的地盘,万一他反悔了,下官一人性命不惜,但武昌的驻军可就……”
“哎,王大人多虑了。你若是真不放心,那就留在豫章,我自己派人去颁书授印。怎么样啊?”王敦挑衅的看了王运一眼。
“不必、不必。”
王运连忙摇手,开玩笑。自己来来回回跋山涉水,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好不容易得了这个功劳,怎能轻易让人。
“下官只是觉得,单单武昌的驻军,是不是无法显示大将军的威武,别再让杜弢生了小觑之心。”
“王大人哪,你也要理解我哪,我这边还要整备人马,北伐夺回洛阳,实在没有更多的兵力,来帮你撑场面了。情况哪,就是这么个情况,我哪,也准备往湓口转移了,等着巴陵颁书授印完成后,一起合军北伐。”
王敦站起身来,在身前的地图上画了一条从柴桑一直指向洛阳的红线。
“大将军,就不能通融通融?一郡之兵实在是少了些。”
王运很懂事的比了个二,那个意思就是事后的好处,分王敦两成。
王敦捋捋胡子,眉头紧皱的看向干宝
“令升,咱们帐下还有没有能够抽调出来的人马了,王大人讲得有道理啊。适当的耀武扬威,更有利于杜弢放弃幻想。”
干宝走到地图之前,指着柴桑说,“寻阳太守周访,已经兵出弋阳,现在怕是快到襄城了。淮南太守甘卓倒是因为帮着处理孙弼叛乱的事宜,还在休整,不过,这是不是有点远?会不会耽误王大人的事情?”
“不远,一点也不远。我等得起,正好抻一抻,晾一晾杜弢,看看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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